熊熊的火焰燃烧着,不断吞噬房屋的残骸,他的家园在一点点消失,就连最后的痕迹也要被火焰一一抹去。
路辰明白,这个男人是他最后的希望——只有他回应了他。况且,他能出现在别人的脑海,这本就是不寻常的事,路辰相信那人可以办到他口中的事。
他下定决心,在心底呼唤着那人。很快,男声再次响起:“考虑好了吗?确定要付出一切代价救回你的世界?”
良久,久到路辰由失望转向绝望,先前的男声出现了,说:“我可以帮你,我们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教你如何使用武器吸取能量。你可以借此重建你的‘乐园’。”星之提督窥探到路辰脸上的犹豫,又道,“至于要不要使用,由你自主决定。”说罢,便再无声息。
罗夏总是陪着他。
路辰知道,罗夏心甘情愿。然而,一切不过梦幻泡影,一戳即破。
灭世之仇,不共戴天。
这样僵持了十多分钟,路辰妥协了,他靠着罗夏,喃喃自语:“罗夏哥,像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还有被拯救的希望吗?”
路辰声音轻飘飘的,让人捕捉不到他的话语。罗夏没有吭声,只是搂紧了他。
暖意通过拥抱传递到路辰身上,带给他灼烧般的疼痛感。路辰闭上眼,放任自己此刻的脆弱——泪珠积蓄着,盈满眼眶后,沿着眼角滚落下来。
“罗夏。”路辰一反常态,叫了罗夏的名字。他说:“别管我了,让我静静。”
罗夏皱眉,按捺住心底的疑虑和不满。他望向少年人,发觉那双本该像流动的湖水般清澈透亮的绿色眼眸,现已化作凝固的翡翠。
少年眼中藏满了不明的情绪,它们如同劣质翡翠中絮状物体一样,剥夺了玉石原先的美丽。
索性,路辰留了后手。当他逃到乐园附近,乐园里头的机械设备倾巢而出,将他们的主人迎回了“家”。
隔着透明的保护罩,路辰冷冷地看着外头的人——他们叫嚣着,痛骂着路辰。众人脸上的不甘、怨怼深深地刻入他的心底。
此时此刻,他明白了,何为孤寂。
可现在……他后悔了,他想要一切重新回来。
路辰呜咽着,不知所措。突然,他脑海里多出了一个低沉模糊的男声。路辰不做他想,连忙恳求他。
“求您了……救救我们……
“人们对乐园有所欲求。他们只会利用你的信任。
“乐园的主人,注定孤独一人。”
路辰无法反驳,眼见为实,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路辰用乐园里的机械设备探索过,他发现了绿洲的存在,它们散落在大陆边缘,唯有穿越沙海才能见到它们。他曾妄想过庇护所里的成年人能乘上机车,向外探寻新的出路。
事与愿违,人们只是拆解他的机车,夺走他的物资,将他关入小黑屋,囚禁起来。
若不是他们清楚,一个普通的孩子绝不可能带着这么丰富的物资,在沙海中自由穿梭,那恐怕路辰的结局就不仅仅是被囚禁而已。
6.
路辰还记得那段日子。
乐园诞生后,沙漠中便出现了沙兽。他们力量极为强大,常人无法与之对抗。
“……”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
路辰凝视着远处的星辰,思绪飘向远方。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很快,两个少年成为了朋友。
罗夏生性热爱自由,他喜欢拉着路辰到处游玩,踏青、游湖一类的活动早已是家常便饭。
天气好时,两人还喜欢到吊桥上吹风,往往会在那里度过整个下午。
他……很怀念。
人都是贪婪的,见识过温暖,便不愿意放手。
路辰抿唇,决心隐瞒下那件事。他很贪心,他不希望这片温暖走得那么快,他希望罗夏能一直陪着他。
“早上好,罗夏哥。”
“早上好……”罗夏停顿了片刻,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我叫路辰。”路辰及时补充了一句。
须臾,他倒在罗夏身上。
罗夏一惊,连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万幸,怀里的人呼吸平稳绵长,只是睡着了。罗夏有些哭笑不得,将人扶到身边。
窗外,凉风习习,几缕风时不时偷溜进房间内,撩起熟睡之人的发丝。细长的金色发丝盖住路辰的眼睛,他嘴里含含糊糊地念叨着,像是不太舒服的样子。罗夏微微一笑,将它们拨到他脸颊两侧,顿时,小少年又安静下来。
“你是乐园的主人,心软只会阻挡你的步伐。
“你实现了愿望,独自腐朽是你应付出的代价。”
刺耳的话语在脑海中盘旋着,不断刺激着路辰。他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嘴唇微张,大口地呼吸着,额头上冒出汗珠,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没多久,罗夏苏醒。他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扭头看向路辰,问道:“请问……你是?”
“罗夏哥?”路辰有些疑惑。
一番对话后,路辰确认了一件事——罗夏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仅仅记得一部分生活常识。他开始犹豫,这个真相如此残酷,面对失忆的罗夏,他不确定是否要告知他真相。
这个想法像种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根植在他心中,伴随着他的成长,逐步萌芽。
短暂的幸福过后,痛苦接踵而至。
不知何时,天灾变得更加可怖,火焰席卷了整个世界。陨石拖着长长的尾巴,划破天际,落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无法熄灭的火焰跳动着,灼烧万物。
路辰压下心头的苦涩,开口道:“那罗夏哥呢?我想救他。”
“他?他的灵魂被你牵引到这个世界,如果你想,我可以让他取代他的同位体。”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路辰做下决定。
“为什么?你说过的,我只要找到人帮我……
“我不想毁掉别人的家……”
星之提督漠然道:“这是代价,用一个世界的覆灭换取一座乐园的诞生。”
“你别哭……
“我叫罗夏,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说,我会尽力帮助你。”
“罗夏哥……谢谢你。”
“没错。”
路辰不语,怀疑那句“没错”只是那人的托词,但他不愿深究。
这是他恢复家园的独一办法,他唯有听之任之。
这本是不可能的事,但不知为何,听从那道声音的引导,路辰完成了一切。
“好了,现在,你的考验来了。
“如果想要你的家回来,就得有人帮你。
1.
对于路辰,童年笑与泪并存。
有记忆以来,虽有天灾降临,但他的童年称得上是幸福的。吃穿住用,无一短缺。父母疼爱他,教导他生存的方法,告诉他做人的道理。他在父母的庇佑下茁壮成长。
“我应该怎么做?”
“很好。”星之提督淡淡道,简明扼要地下达了一系列命令。
随后,路辰来到一个被黄沙掩埋的庇护所,进入里面的科研基地,利用前人剩下的材料组装好脉冲炮。
世间绝无免费的午餐,得到什么就要付出对应的代价。
路辰渴望着自己的家园回归,为此,他愿意倾尽所有。但是,吸取能量一说,让他有了不妙的预感,他在接受与否之间徘徊不定。
可惜,时间不等人。
“不管您是谁……不管要让我们付出什么代价……
“我想让我的家……让这个世界……回来啊……”
他一遍遍地呼喊着,话语间里带着浓浓的哭腔,惹人心疼。然而,无人应答。
现在的日子不过是他偷来的温暖,他迟早要还回去。
7.
时光如梭。
罗夏伸出手,水珠一滴滴地砸在他的掌心,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替路辰拭去泪痕,说:“哭吧,我陪着你。”
很快,路辰恢复了正常。
唯独有一点与原先不同——他对星辰的喜爱变得更深了。每天,他都雷打不动地坐在屋顶上观测星空。
不对劲,路辰他不对劲。罗夏再一次确认了这件事。
他拿出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用的方法——拥抱他,默默地给予支持。
良久,路辰动了,他试图挣脱罗夏的怀抱。罗夏微微松开手,给他一定的活动范围,却又不让他彻底脱离。
回到乐园后,路辰爱上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内,没日没夜地看书。
然而,罗夏看不下去了,他不知道为何少年出去了一趟,就和换了个人似的。他冲入房内,夺过路辰手上的书。
路辰面无表情,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罗夏忍无可忍,发了火:“路辰!有事你就直接说,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猜不透你在想什么!”
他开口道:“带我离开吧。”
“可以。”
星之提督指挥着路辰,帮助他顺利逃脱牢狱。很快,外头的人发现了这件事,他们死死地追着路辰。
腐烂的气息充斥着整个牢房,除此以外,牢房内黑漆漆的,透不进一丝光亮。黑暗和腥臭将路辰团团包围,他低垂着头,抱紧双膝,沉默不语。
此时,那道声音又在他脑海回响。
“这就是你相信人的后果。
因而,沙兽肆虐,人们只能躲在地下庇护所。
那时的路辰,心中还残留着对弱者的同情。他带着乐园出产的武器与食物,出了乐园,来到沙海。他准备将庇护所的幼童和老人救回到乐园。
托那些物资的福,庇护所里的人接纳了他。他们热情地招待他,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话。
事实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自己就是乐园中的孤星。
除了他和罗夏,园内没有一个活人。至于他,他本该是罗夏的仇敌,如今,他们却是最亲近的人。
何其讽刺。
夜晚则是路辰的主场。他喜爱星辰,时常会坐在房顶上仰望夜空。罗夏倒也无所谓,有空就会陪在他身边。兴致高时,罗夏还会指着某颗星星,转头和身边的人聊上几句。
“路辰,你说,这颗星星孤零零地待在那里,它会寂寞吗?”
“或许吧。”
顷刻间,一切化为乌有。
路辰双目含泪,跪坐在灰烬上。他背后是燃烧着的房子,那原本是他的家。
他还记得,昨天妈妈要走,他因为不满妈妈的多次失约,耍了小性子,没去送他们。
他回给罗夏一个同样灿烂的笑容:“罗夏哥,你好。”
一切似乎翻了篇。
5.
“你好呀,路辰。”
阳光穿过透明玻璃,洒下金色的碎屑,填满整间屋子。罗夏露出一个微笑,星星点点的光落在他唇边,暖洋洋的,温暖人心。
路辰愣了愣,天灾以后,周围人脸上再也没有出现这样的笑容。
一室安宁。
4.
翌日,路辰醒了,发觉自己占据了病人的床,脸不由地红了红。他连忙起身,整理好衣物。一旁的罗夏笑看着,没有打断他的动作。
罗夏坐起身,环抱路辰。他用左手一下下地轻拍路辰的背部,口中安抚道:“你还好吗?需不需要喝点水?”
路辰勉力勾了勾唇角,挤出一个笑容,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音。他贴着罗夏,手指攥紧了他的衣角。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经历一切后,他太过疲累,再加上这一出,身心都撑不住了。
这时,星之提督又冒出了头,道:“你为何不杀了他?”
路辰没有回答。
“他会是你的阻碍,养虎为患着实愚蠢。
3.
路辰将罗夏安置在乐园中,尽全力照顾着他。
同时,他也做好了罗夏醒来,就和他坦白的准备。他不想欺瞒一个对自己心怀善意的人,即使他明晓,知道真相的罗夏必定会恨他入骨,甚至想要亲手杀了他。
“……”
路辰哑口无言。原来,这代价不仅是他去支付,还包括了其他世界所有想要帮助他的人。
他成为毁灭别人世界的帮凶。
少年们借着信号器交流,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此时,脉冲炮已蓄力完毕,罗夏世界的定位也被标记好。
下一瞬,脉冲炮发射,将那个世界彻底毁灭。同时,路辰世界的火焰消失,沙漠中心出现了一片绿洲。
看到这一幕,路辰心凉了半截,家园复苏的喜悦转瞬即逝。
2.
脉冲炮积蓄着力量,装在它内部的信号器持续运作,将路辰哭诉的声波段无限放大,哭声回荡在宇宙间,不断寻找着可定位目标。
很快,回应从某个世界传来。另一个世界的罗夏听到了路辰的哭声,他试图安抚男孩。
“在茫茫宇宙中,找到其他世界,你就能重现乐园。”
星之提督刻意放缓了语速,使得他的话语更具说服力。
路辰摆弄脉冲炮的手停了下来,他隐隐约约察觉到方才那段话的漏洞,问:“只是需要人帮我?”
当然,小路辰也会有烦恼。在他眼里,最困扰的恐怕就是父母时不时地离去。
每当这时,他总会跑到小书房,抱着母亲留给他的星星灯,蜷缩在角落,一待就是一整天。
如果能有一个陪在他身边、永不离去的朋友就好了。路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