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行千里,哪怕只为峭壁上遥远的一眼。是狼的执念,是狼的深情,是狼世代而袭的、镌刻在血液里的本能。
“吱呀”一声,苏拉拽着粉色的小窝进来,里面装着一堆木棍。
褚雨蹲下数了数,嗯,20根整,苏拉的算术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褚雨催了好几次,小狼都是副呆呆傻傻的狼模样,什么都问不出来。但一想到孩子放弃狼群,从千里之外追过来找他,一路没少受苦。
左右也就每月发两次疯不是,佛祖尚能割肉喂鹰,他给大儿子解个情毒不过是救助行为,看着小狼在外吃苦,便怎么都说不出赶它走的话了。
“跟着我记得老老实实装狗,不准随便出门,不准伤人,不准吃宠物……”褚雨絮絮叨叨地叮嘱,小狼抬眸望着褚雨发呆,冰蓝色的瞳孔里漾着灶台前跳动的火光。
小狼皱着眉头,便秘一样看似努力地全身用力,最后心虚地在地上趴成了一条虫,摇摇头。
褚雨却突然蹲下,提溜着它一只耳朵扒开毛仔细看。
小狼左耳根埋着一条粉红的疤痕,毛要比其他地方细软一些,看上去有些微的差异,捏上去也能感觉到不平的软皮:“怎么弄的?”
他每次出门都囤够一周的菜,所以菜放久了不新鲜,会浪费很多叶子。
他就这么一口口喂,小狼就一口口吃。在第二片之前它其实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张嘴啃了,可能褚雨喜欢听这个响吧……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来找我吧。”褚雨突然问,扯断了一片翠绿水灵的好叶子。
小孩胳膊上打着白花花的石膏,吊着在小细脖子上,脸蛋哭得红扑扑的。
“婶,怎么了这是?”褚雨把狼哄进厢房,慢慢老人请进屋。这村里除了十岁以下的娃娃就是六十以上的老人,哪个他都得罪不起。
“你家狗把我家蛋仔的胳膊弄折了。”奶奶心疼地呼呼娃娃的胳膊。
褚雨将信将疑,但也不相信小狼和苏拉撒谎的本领,毕竟俩狼几个月前还是被小朋友欺负了只会找他诉苦的狼崽。
他隔日跑到村里的移动营业厅查询了电话卡注册人,决心回头把钱补给那个叫卫东的失主。
而这张卡,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小狼急得团团转,想变回人,又怕褚雨再把自己赶走,爪子焦躁地刨着地面,扭头就要回去找红狼作翻译。
褚雨以为小狼知道自己做错事吓得想跑,一把将狼抱住,用整个怀抱禁锢住小狼,力气大得惊人。他安抚地顺小狼背上的毛,放柔了语气:“没事没事,没怪你,你不懂这些,是我没教好……你告诉爸爸,是不是不小心伤人了?”
黄雀在后的苏拉看不下去了,她知道爸爸跟小狼的感情比她好,总怕有一天被他们抛弃,本以为一人一狼又背着它出来说悄悄话,结果看到这一幕,立刻跳出来变成人,自顾自拿过肥大的衣服穿上。
小狼帮卫东跑腿买过饭,自觉比苏拉有文化,知道食物是用钱买的。这时它回想起来卫东说过褚雨缺钱,虽然自己也没吃饱,但还是装作打闹把红狼勾到一边去,再回过头悄悄观察褚雨沉思的神色。
月黑风高夜,小狼蹦出围墙,悄悄溜去埋手机和衣服的地方。
卫东说这次出门时间长,还给它多装了一些钱。如此一来,自己一定能帮上褚雨的忙。
只多了一匹狼,小院瞬间拥挤了起来。
那张睡七八个汉子都绰绰有余的大通铺,还没有褚雨之前的单人睡袋宽敞,起码帐篷里的地方都是他的,更不会说在三十几度的高温里被两匹自发热的毛皮毯子夹击。
他抱着枕头去院子纳凉,两匹小的便拖着窝颠颠追过去,躺在秋千底下四脚朝天地睡。尤其小狼,没事就舔舔他垂下去的脚或者手,逮到什么舔什么,弄得好好的秋千像个蚕茧,叫人睡得缩手缩脚。
小狼发现苏拉是用它的窝运柴火,瞬间暴怒,扑过去跟红狼打到院子里,折腾得一片狼藉,当天晚上被褚雨按住洗澡搓毛,没能把褚雨看光,却先被摸了个遍。
家里多了一张嘴,与每顿越来越多的饭菜相比,是钱包里越来越少的红色钞票。
有时候桌上盆干碗净了,被勒令不准舔锅的苏拉下意识来蹭褚雨,背着耳朵舔他手心,就像狼崽小时候舔成狼嘴巴讨吃食,它认为褚雨的手有变东西的魔力。
它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褚雨了。离得很远的时候,褚雨是一个模糊的小点,是一片淡淡的味道,是风中飘散的叹息。细微的线索日日累积起来,只在一点点加深着那个人的轮廓,就像夏日里一场场来去匆匆的暴雨。
在漫天嘈杂的雨声中,它只能听到褚雨呼唤它的声音。
可最终无边无涯的渴望还是一次次在酷暑中蒸发干涸。
看上去像撕裂伤,他猜测是下山之后小狼跟哪只地头狗打架弄的,用力揉了一把它大脑袋。
小狼被揉得有点高兴,尾巴摇了起来。
——果然,变成狼会少挨骂,爸爸喜欢它本来的样子。
小狼低下脑袋,偷偷往上瞥。
褚雨看它这个反应:“也就是说记得。那你能变成人对吧。”他没再把叶子喂过去,通通放进盆里,转身去拿肉:“你变成人,咱爷俩谈谈。”
好!!苏拉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鼻孔喷气——爸爸终于也给蠢狼“谈谈”了。
“大——狗狗,红的,牙尖尖。”小孩努力学舌,连说带比划:“它汪我,我我一跳,摔跤。”然后举起了自己的小胳膊。
褚雨:我家狗哪会汪汪叫……
可是奶奶不依不饶,她心疼着,没有褚雨的大狗,她孙子能吓着?不吓着能摔跤?她年纪大了,盯不紧小孩跑是一回事,但是孩子受了伤,怎么也要找个说法。
他需要匿名上网慢慢找些活来干,不然迟早有一天会坐吃山空。
必须承认的一点是,自从养了两匹狼,他的生活中处处都是惊吓。
才消停了两天,不久前才被褚雨用“我小时候您还抱过我”糊弄过去的邻居奶奶,牵着一个穿兜兜的小娃娃,怒气冲冲地拍开小院的门,一脸兴师问罪的模样。
衣服是小狼的,手机是小狼的,钱也是小狼的。
没有伤人,没有闯祸,没有被人发现,都是路边捡的。
苏拉帮蠢狼做翻译,并鄙视了它这种为了装可怜连身都不敢变的行径。
褚雨的夸奖仿佛已经在耳畔响起,它沉醉于想象中温柔的褚雨,以至于没注意到身后悄悄跟随的脚步。
“这是谁的衣服和钱?”褚雨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带着不寒而栗的颤音。
他面色铁青,一把抢过袋子,脑海中闪过无数猜测,生怕在里面看到什么残忍的痕迹。他拿出厚厚一沓钞票,不可思议地看向小狼,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告诉爸爸,你是不是……伤了人?”
日上三竿,炊烟伴着清香从小院袅袅升起。苏拉抖抖毛跳下床,被派到院子里数22根柴火,数够了检查好才能用小窝运进去。
厨房里,褚雨正低头摘菜,小马扎边端端正正地蹲着一匹灰扑扑脏兮兮的大白狼,褚雨把摘下来的菜叶子伸过去,它想也没想就嚼了,吧唧着嘴,咔嚓咔嚓的,吃得香脆可口齿颊留香。
褚雨呆了,看看手里的菜,又看看吃素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