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感觉似乎捕捉到一丝节奏,预判出下一个位置,食指微微压下扳机的瞬间——
“砰!”
枪声炸响!但几乎同时,那黑碟猛地一个加速变向,子弹擦着边缘呼啸而过。
吴道时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吴灼身上,那股无形的压力再次聚拢。“你的靶位,速度中等,变向无规律。”他报出条件,语气平淡,却意味着难度陡增。“开始。”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他的气息似乎又靠近了些许,拂动了她鬓边几根细碎的发丝。
吴灼抿紧嘴唇,抬臂举枪,准星缺口罩向远处一个正沿斜线移动的黑碟。她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试图用目光锁定那飘忽的轨迹。然而,靶心的移动仿佛毫无逻辑,时快时慢,时而还会突兀地改变方向。她的枪口不得不随之频繁微调,肩膀和手腕的肌肉再次绷紧。更让她分神的是身后那如影随形的存在感,他温热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的颈侧,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肩膀太僵。”吴道时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这一次,他没有停留在言语指导,而是直接伸出了手。他用指尖和掌缘,隔着厚厚的棉服,精准地按压在她绷紧的肩胛骨和上臂肌肉连接处。那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专业指导的意味,却又因过于贴近和那指尖传来的灼热温度,而染上了强烈的个人色彩。“动态瞄准,根在腰胯,力从地起,带动手臂自然跟随。不是用手腕去硬追。” 他的指尖在她手臂肌肉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感受她皮下的紧绷与轻颤,然后才缓缓移开。
“移动靶,打的是预判。”吴道时的声音打破沉寂,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声,直接灌入吴灼耳中。他说话时,向前挪了极小的一步,军装的前襟几乎要触碰到她围巾的后摆,属于他的、带着冷冽气息和极淡烟草味的热度,若有若无地笼罩了她。“靶心不是死的,你的枪口也不能是死的。”他的视线并未离开那些滑行的黑碟,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温度,敲打在她的耳膜上。
吴灼感到后背的肌肤微微绷紧,一种混合着压迫感和莫名心悸的情绪悄然蔓延。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吴灼绷紧的侧脸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声音低沉了几分:“心要静,眼要活。用眼睛的余光捕捉靶子的运动趋势,用身体的直觉判断提前量。” 说话间,他的手臂似乎无意地抬起,指尖隔空划过她持枪手臂的线条,并未真正触碰,但那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比真实的接触更令人神经紧绷。“计算,但不能全靠计算。” 那语调里,带着一种只有她才能隐约察觉的、近乎蛊惑的深意。
朔风依旧凛冽,靶场的硝烟味渐渐被吹散。但一种新的、更为紧绷的秩序,已经在这对兄妹之间,悄然确立。未来的路,注定要在枪火与严苛的训导中,艰难前行。
*****
一个月的光景,在日复一日的固定靶轰鸣声中倏忽而过。北平的寒气丝毫未减,西郊靶场的风依旧凛冽,卷着地面冻硬的沙砾,抽打在脸上生出细密的疼。只是,那排曾经僵立如鬼影的人形靶,如今已被撤换。取而代之的,是远处轨道上缓慢、无规律移动的黑色碟形靶,像漂浮在灰白天地间的幽魂,轨迹难测。
吴道时并没有立刻松开她。他维持着这个紧密的姿势,低头看着怀中人微微颤抖的睫毛和泛红的脸颊,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暗流,那是一种近乎餍足的、深沉的占有欲。他缓缓地、极其克制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汲取她发间的清香,然后,才用一种刻意放缓的、带着沙哑的嗓音低语:
“记住这一枪的感觉。” 他的手臂微微收紧,让她更贴近自己,才继续道,“记住这种感觉。” 这句话,似乎不仅仅指射击。
说完,他才缓缓地松开了怀抱,退回到他原本的位置,仿佛刚才那紧密的相拥从未发生。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在他的体温和气息的完全包裹中,吴灼眼中移动靶的轨迹似乎突然变得清晰而缓慢起来。一种奇异的、由他引导而生的直觉涌上心头,她几乎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在他的手微微用力的带动下,腰身自然微转,手臂平滑摆动,食指自然而然地扣下了扳机!
“砰!”
枪声清脆利落!后坐力传来,但他环抱着她的手臂稳如磐石,将所有的冲击消弭于无形。
“砰!”“砰!”“砰!”
枪声一次次响起,成绩在煎熬中缓慢提升。吴灼的体力消耗极大,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她感觉自己像一根被绷紧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当日头偏西,寒意最浓时,吴灼感觉自己的体力已接近极限。就在这时,吴道时再次贴近,这一次,他的胸膛几乎完全贴上了她的后背,双臂从她身侧伸出,如同一个紧密的怀抱,将她整个人圈在了他和冰冷的枪械之间。他的手掌完全覆住了她握枪的手,体温透过手套传来,滚烫得吓人。他的下巴轻搁在她头顶,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直接钻入她的耳蜗: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中了吴灼内心最隐秘的角落。她脸颊蓦地烧了起来,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他缓缓直起身,那股迫人的热度稍稍远离,但无形的压力丝毫未减。“再来。”他命令道,目光灼灼地锁着她的侧影。
吴灼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狂乱的心跳和脸上的热意,再次举枪。这一次,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死死盯住靶心,也是试图忽略身后那令人心慌意乱的存在。她将视野放宽,感受那黑碟的轨迹变化。
陈旻立正回答:“回处座,树少爷领悟力佳,畏缩感已基本克服,握持瞄准姿势初步规范。今日训练目标已达到。”
吴道时微微颔首,看向吴树:“戒骄戒躁。基础动作需反复锤炼,直至成为本能。往后每日午后,由陈副官带你继续练习。”
“是!大哥!”吴树大声应道,难掩兴奋。
“脱靶。”报靶员的声音传来。
吴灼的心沉了一下,手臂微酸,更有一丝被看穿慌乱的无措。
“预判过早,动作迟疑。”吴道时的评价紧随而至,他没有退开,反而就着近乎环抱的姿势,低下头,唇几乎要碰到她的耳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惩罚性的意味,“趋势判断对了,但扣动扳机的决心不够果断。动态射击,机会转瞬即逝。犹豫,即是失败。”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竟含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尤其是在……不该分心的时候。”
那触碰短暂却极具侵略性,吴灼只觉得被他按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了一下,一股热流窜起,让她心跳漏了一拍。她依言尝试放松肩膀,用意念引导腰腹发力,却感觉身体的感知变得异常敏感。
“眼睛的焦点错了。”他又指出,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忽然从她身侧绕过,用手背轻轻拂过她持枪手腕的外侧,调整着她手腕的角度。这个动作让他整个前胸几乎虚贴在她的后背上,隔着几层衣物,她似乎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轮廓和沉稳的心跳。那股混合着硝烟、冷冽和男性气息的味道更加清晰地将她包裹。“死盯着靶心,反而跟不上。看靶子运动的整体趋势,看它下一步可能去的位置。用感觉,不是用眼睛去‘抓’。” 他的话语低沉,气息拂过她的耳垂,带来一阵酥麻。
吴灼的呼吸彻底乱了。她努力集中精神瞄准,但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在背叛她,争先恐后地报告着身后那个男人的存在。他的触碰,他的气息,他声音里那种独特的、命令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交织的语调……这一切都让她心神摇曳。
“陈旻,”他转向另一侧,语气恢复公事公办的冷硬,“带小树从最慢速靶开始,熟悉动态瞄准的感觉。先求跟上,再求命中。”
“是,处座。”陈旻领命,对吴树低声道,“看准靶子移动的方向,枪口微微迎着它来的方向移动,就像……就像用枪口轻轻领着它走。别急,感受那个节奏。”
吴树用力点头,深吸一口气,抬臂瞄准远处一个缓慢横向滑动的碟靶,小脸满是专注。
吴灼站在熟悉的射击位,依旧是薄棉款墨色劲装,长发一丝不苟地绾在脑后,露出留着几缕刘海的额头和冻得微红的耳廓。半个月的高强度训练,在她身上刻下了痕迹,原本略显单薄的手臂线条紧实了些,握枪的姿势也褪去了最初的生涩颤抖,多了几分沉着的力道。只是,当她看向那些滑行不定的移动靶时,眉心依旧不自觉地微蹙,呼吸也比平日更轻、更缓,内心深处,对即将到来的、更近距离的“指导”隐隐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吴树站在稍远的另一个靶位,小脸被寒风刮得通红,眼神却比半月前锐利了许多,紧抿着嘴唇,努力模仿着陈旻示范的预备姿态。他手中的柯尔特m1903似乎也成了他身体延伸出的一部分,尽管依旧沉重,但握持已见稳当。
吴道时依旧是那身笔挺戎装,颈间围着那条玄青色旧围巾,站在吴灼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像一尊沉默的界碑。他没有立刻下达指令,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靶场,评估着风速、光线,以及那些移动靶变幻莫测的轨迹。然而,那目光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只会在投向吴灼背影时才悄然流露的专注与某种深沉的占有欲。陈旻则安静地立在吴树身侧,目光平静,随时准备给予必要的提示。
吴灼缓缓放下枪,转过身,看向他。寒风拂过她汗湿的鬓角,带来刺骨的凉意,但她的脸颊却滚烫,心跳如擂鼓。她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混乱,以及一丝被强行打开新世界大门的、不知所措的悸动。她看不懂他眼中的深意,却无法忽视刚才那一刻,身体和心灵所感受到的、强烈至极的冲击。
吴道时迎上她迷茫的目光,两人在渐沉的暮色中无声对视。靶场的风依旧呜咽,远处,吴树兴奋的欢呼和陈旻沉稳的肯定声隐约传来。但在此刻,这片小小的射击位上,刚才那紧密的拥抱、灼热的呼吸、和那枚在他引导下精准命中移动靶心的子弹,所带来的震撼、暧昧与未解的心绪,已如浓雾般将两人笼罩。移动的靶心已被击中,而某些更深层、更危险的东西,似乎也在这一刻,偏离了原有的轨道,滑向未知的深渊。
远处,那个刚刚完成变向、正处于短暂匀速滑行的黑碟,中心猛地爆开一小团烟尘!
“十环!”报靶员的声音带着惊讶传来。
吴灼举着枪,怔在原地,依旧被他圈在怀里。这一枪,打得如此顺畅,如此理所当然,仿佛一切本该如此。那种在他绝对掌控下达成的人枪合一的感觉,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安心感和……沉沦感。
“忘记靶子……忘记风速,忘记计算……”他的气息拂过她的发丝,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你的眼睛会欺骗你,但你的本能不会。相信你的手,相信你一个月练就的肌肉记忆……相信我。”
最后叁个字,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千钧重压。吴灼浑身一颤,一种前所未有的依赖感混杂着巨大的慌乱席卷了她。她下意识地放松了紧绷的视线和精神,将自己完全交付于这种被禁锢的、却奇异般令人安心的怀抱和引导。
“它就在那里。”他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咒语,唇瓣几乎擦过她的耳廓,“不是你去打它,是让它……撞上你的子弹。”
远处,传来吴树那边略显沉闷的枪声,以及陈旻平稳的指导。那边的氛围严谨而温和,更反衬出她这边的暗流汹涌。
训练在一种极其微妙和紧绷的气氛中继续。吴灼的成绩起伏不定,而吴道时的“指导”也越发直接和……亲密。他时而用手掌完全覆上她握枪的手背,带着她微调方向,那灼热的体温和完全包裹的力道,让她指尖发麻;时而他会扶着她的腰侧,帮她调整重心,那手掌停留的时间,总比必要的长了那么一瞬;最让她难以承受的是,当他指出呼吸问题时,他会将下颌轻轻抵在她发顶,感受她呼吸的节奏,那温热的触感和拂过发丝的呼吸,让她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这些接触,都在“训练”的名义下进行,看似专业、必要,无可指摘。但每一次触碰的力度、停留的时间、以及他随之而来的低沉嗓音和灼热呼吸,都远远超出了纯粹技术指导的范畴,带着一种强烈的、不容拒绝的试探和占有意味。吴灼的心在这些亲密接触中越发混乱,一种陌生的、带着悸动和恐慌的情绪在心底滋生。她无法定义这种感觉,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在极度的紧张和某种隐秘的、被唤醒的感官刺激中,艰难地维持着射击的姿态。
吴道时这才将目光完全转向吴灼,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但语气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决断:“你的问题,在于心不定,气不稳。精准非一日之功,需千百次重复,直至肌肉铭记,心神合一。”他顿了顿,补充道,“从明日起,你每日清晨加练一小时站姿与呼吸,傍晚再加练一小时实弹射击。我会亲自督导。”
这话语,既是安排,也是命令,更是一种将她完全纳入其严格训练体系的宣告。他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就像他从未给过她选择是否接受这把枪、是否卷入这纷乱时局的余地一样。
吴灼看着兄长冷峻的侧脸,又看了看身旁兴奋未消的弟弟,心中五味杂陈。她即将面临的,是远比弟弟更为严酷和持久的锤炼。而这一切,都源于他那份密不透风的保护欲和掌控力,将她牢牢束缚在他的羽翼之下,按照他的意志打磨、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