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是本能地,依着他冰冷的指令,将枪口微不可查地向右侧偏移。指尖下的枪柄仿佛有了生命,传递着他洞悉一切的意志。
“呼气。”他吐出两个字,“慢。匀速。”
她缓缓吐出气息,肺叶收缩,身体寻求着微妙的平衡。就在气息即将吐尽的刹那——
“再来。”他命令,不容置疑。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强迫自己进入他设定的节奏。
“屏住。”他声音落下的瞬间,她凝固了呼吸。
吴灼屏住呼吸,努力调整。她能感受到他目光的灼热,那无形的压力让她手腕微微发颤。与此同时,远处隐约传来陈旻指导吴树的声音,平稳而耐心:“虎口要贴紧,但不必用死力……对,就这样,肩膀放松……眼睛看着准星和目标之间的虚点……”
那边的教导温和而基础,更反衬出她这边令人神经紧绷的极致苛求。
“呼吸。”吴道时的指令打断她的分神,简洁得像子弹上膛,“吸气,叁分满。屏住。”他停顿一秒,像在计算她肺部扩张的极限,“现在。”
吴道时的目光重新回到吴灼身上,深邃而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不存在。“手给我。”他命令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声。
吴灼迟疑了一瞬,伸出手。他干燥温热的手掌立刻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牵引着她握住那把刻着“灼”字的勃朗宁m1906的枪柄。黑檀木的温润触感贴着手心,但更清晰的是他掌心传来的热度,以及指腹上薄茧摩擦她手背肌肤的粗粝感。她指尖微颤,想缩回,却被他更紧地扣住。
“握稳。”他低沉的嗓音就在她耳畔响起,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拇指贴这里,食指虚搭扳机。手腕绷直,别抖。”
当吴灼感觉手臂酸麻几乎难以抬起时,吴道时终于叫停了训练。
“今日到此为止。”他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疲惫。
吴灼放下枪,手臂微微颤抖,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看向吴树那边,只见弟弟正兴奋地跟陈旻说着什么,小脸上泛着红光。
“砰!”
又一枪。后坐力被更好地吸收。
“九环!”
寒风卷着枯草屑扑打过来。吴灼深吸气,强迫自己进入他设定的、精确到秒的冰冷节奏。吸气…一、二、叁…屏住…一、二…呼气…一、二、叁、四… 这严苛的节奏本身,就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掌控。
与此同时,左侧靶位传来一声略显沉闷的枪响,接着是陈旻平稳的鼓励:“树少爷,不错,动作比刚才规范多了。不必在意是否上靶,感受后坐力,记住这个感觉。”
吴树的声音带着点兴奋和紧张:“陈副官,我……我好像碰到靶子边了!”
枪声炸响!后坐力撞上肩窝,但她沉肩发力,核心绷紧,身体只是轻微一晃。远处报靶员的小红旗举起。
“八环!”声音传来。
一丝微弱的松懈刚爬上心头——
北平西郊,冬日靶场。
朔风卷着枯草屑,抽打着空旷的射击区,发出呜咽般的锐响。寒意刺骨,灰白的天光下,远处一排人形固定靶如同僵立的鬼影,在风中纹丝不动,却带着无声的压迫感。
吴灼一身墨色劲装,脖子上裹着厚厚的白色围巾,依旧抵不住那股钻心的寒气,鼻尖冻得发红,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风中。她身旁的吴树穿着厚实的棉袍,小脸却绷得紧紧的,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紧张和郑重。兄妹二人并排而立,目光都投向不远处那个军装笔挺、宛如标枪般矗立的身影——吴道时。
“扣。”
他的指令与她的动作同步。食指压下扳机。
“砰!”
“眼睛。”他的视线扫过她侧脸,“别死盯靶心。用余光罩住它,主视线放在准星缺口。”他补充道,语气冷硬,“靶心是死的,你的心跳和呼吸是活的。控制它们。”
吴灼强迫自己放松眼部肌肉,视野边缘的靶心模糊,中央的准星缺口异常清晰。她努力感知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和需要精密控制的呼吸。
“风从左后,叁刻。”吴道时毫无预兆地报出数据,声音冷硬如铁,“修正量,右偏两寸。”
吴灼依言吸气,胸腔刚有微弱的起伏——
“屏早了。”他立刻打断,声音毫无波澜,“肺叶没撑开,气息不稳。重来。”
她猛地呼出那口气,脸颊发烫。在他面前,她任何细微的差错都无所遁形。
他站在她身后半步,身形高大,军装挺括的线条在灰白天光下勾勒出绝对的掌控感。没有过多的肢体接触,但那种无形的威压,却比任何直接的触碰都更令人窒息。他如同一个精准的观测仪器,目光如尺,丈量着她每一寸肌肉的紧绷与松弛。
“肩膀沉下去。”他指令简洁,如同下达作战命令,“不是用蛮力压枪,是让力量顺着骨头沉到脚跟。”他的视线落在她微耸的肩线,吴灼下意识地放松了僵硬的肌肉。
“手腕角度偏了五度。”他报出一个冰冷的数字,随即抬手,食指指尖隔空点在她握枪的手腕外侧,“这里,压住。不是手腕发力,是骨头承力。”
吴道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对陈旻做了个手势。陈旻立刻带着吴树走过来。
“大哥!我……我今天打中了好几枪!虽然都是边缘……”吴树激动地汇报,带着孩子的炫耀。
吴道时目光扫过吴树,又落回吴灼身上,最后看向陈旻:“今日进度如何?”
没有评价。只有冰冷的注视和下一个指令的等待。
吴灼抿紧嘴唇,再次抬臂。她不再去期待肯定,只是专注于完成他下达的每一个指令,对抗着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极度紧张。汗水从额角渗出,迅速变得冰凉。
时间在一声声枪响和一次次调整中流逝。左侧靶位,吴树在陈旻耐心而专业的指导下,逐渐从最初的紧张生涩变得有模有样,虽然命中率依旧惨淡,但基本动作已经规范了许多,脸上也多了几分专注和投入。
“很好,保持专注。”陈旻的声音依旧沉稳。
这边的寂静与那边的渐进鼓励形成鲜明对比。吴灼再次抬枪瞄准,所有的感官都被压缩,只剩下身后那道如影随形的、带着绝对掌控力的目光,和她自己如履薄冰的心跳与呼吸。风声、远处的对话声都模糊了,世界只剩下准星、靶心,和他无形的存在。
吴道时没有再出声。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用无形的威压逼迫她榨出每一分潜力,去触碰他设定的、近乎非人的精准标准。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仿佛被他掐在指间计算。这严苛到极致的训练,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占有和锤炼。
“呼吸乱了0.3秒。”吴道时的声音已在身后响起,精准地剖开她的瞬间,“屏息后半段,横膈膜有轻微痉挛。影响稳定性。控制力不够。”他下了结论,目光扫过她依旧维持姿势的身体,落在微颤的指尖,“虎口虚了。压紧。”
喜悦被瞬间碾碎,只剩下被他目光锁定的紧张。她下意识收紧虎口。
“再来。”他退后一步,阴影重新笼罩她,“这次,吸气叁秒,屏息两秒,呼气四秒。误差超过零点五秒,重来。”
吴道时目光扫过并排站立的弟弟妹妹,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今日练固定靶。基础不牢,地动山摇。灼灼,”他视线转向吴灼,“你控枪不稳,呼吸紊乱,先从站姿和气息练起。小树,”他又看向吴树,“你初次实弹,熟悉枪感为主,不求命中,但求动作规范,克服惧意。”
言简意赅,分工明确。他随即抬手,示意侍立在一旁、同样身着军装的陈旻上前。“陈旻,”吴道时吩咐道,“你带树哥儿去左侧靶位,用那支柯尔特1903,从最基础的握持、瞄准、击发要领教起。循序渐进,务必夯实根基。”
“是,处座。”陈旻利落地敬礼,转向吴树,语气平和却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沉稳,“小少爷,请随我来。”他引着还有些懵懂的吴树走向距离稍远的另一个靶位,那里已经摆放好了一支保养良好的柯尔特m1903手枪和一些辅助训练器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