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岚甚至怀疑,自己浑身都在生理性颤抖。
金属的敲击声响起,像是那根极粗的穿刺针。
巍岚攥紧拳,屏住呼吸。
随即一副黑色眼罩被蒙在眼上,遮住全部视线。
刹那间,巍岚感受到一种不受控制的、极端的惶恐。他宛如一条被按在砧板上的鱼,被牵到砍刀下的羊羔。
看不见,动不了,他只能承受。
“躺床上。”
以动词直接开头的命令总会给人带来不容违抗的既视感,巍岚身子轻微一抖,顺从地在床上规矩躺好。
微微偏过头,可以看见韩川正在准备工具。
他知道,这才叫安全感。
什么伤痕、称呼、身体标记,都是再飘渺不过的东西。
安全感的唯一构成,只是两个人相互尊重且相爱的心。
“我喜欢的是你本身,包括你的性格,想法,不只是身体,所以不需要你这样刻意地取悦。而且巍岚……”韩川轻声叹了口气,“你觉得什么是安全感。”
巍岚依旧把脸埋在对方衣襟前,他开始有意地去回想,去反思。
他曾经觉得一纸主奴契约、身上留下只属于对方的痕迹、鞭痕与鲜血,都是至高无上的浪漫。
韩川的声音很轻,但每字每句都是巍岚从未设想过的偏爱,与这段关系在两人心中的意义。
“我知道的……”巍岚似乎急于解释,以至于声音哽咽得愈发不像话,“我只是,想让我们……”
“如果你真的想走,你觉得有什么东西是可以真正锁住你的?”韩川打断反问。
胸中挤压已久的、一切激烈的情绪在那瞬间崩溃决堤,朝着那唯一的发泄口肆意喷涌过去。巍岚将对方抱紧到肋骨生疼,他觉得衣料与皮骨尤为碍事,若是能相拥到心脏紧贴着跳动,该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
“谢谢……谢谢你……”他身体再次抖起来,语无伦次地说着。
浑身虚脱般地潮湿,仿佛过了水一般。
巍岚在那瞬间怔愣而机械地低下脖颈。
他本以为那里会有一条不细的贯穿洞,被冰凉的铁棍插过去,像一个富有机械风趣的玩偶。
可是他只在自己两个乳尖侧方,看到针尖大小的血点,血迹早已凝固,似乎只要用手轻轻一擦,在外表上就与曾经别无二致。
“好痛。”他小声说。
其实不只是因为痛,不过那么复杂深层的原因,他不知道如何表达,只希望对方能懂。
韩川缓慢安抚着人的背,直到怀里的人从僵硬紧张逐渐放松软下来。
韩川将他心中所想窥视得一览无余,甚至对于某些深层动机,比他自己都更加理智清楚。
“这都是谁告诉你的?”
巍岚没应声。
“受不了,跟之前想的不一样?”
巍岚点头。
“既然不了解,没想好,为什么还主动要求,拿自己身体冒险?”
韩川扯开眼罩和束缚四肢的绳结,将人扶着坐了起来。
巍岚浑身都被冷汗浸湿,身下的床单也早已经渗透出一块人字型的痕迹。他的身体由于恐惧和紧张还在不停颤抖,却在起身的一瞬间径直扑进对方怀里。
疼痛与伤痕不会带来永久长期的安全感。
“现在喊停,晚了。”
巍岚挣扎的动作应声停住,随即只感受到一股只重不轻的疼痛从另一侧乳头传上来。
他宛如溺水之人一般紧绷着脖颈,手脚腕处由于与绳结摩擦,已经变成一片深红。
在极致的激烈中,他发不出声音,只有口型在一遍遍无声说着“我爱你”。
没有声音,却像是嘶吼。
他很清楚,自己不是由于疼痛才忽然无法接受。
巍岚咬着牙,紧紧闭上眼睛,执拗地没发出声音。
下一瞬,一股剧烈的疼痛从乳头处生发。那种感觉仿佛是牙齿在啃咬,刀尖在撕扯,完整的皮肉被硬生生断开,剧烈的痛苦一直窜到脑髓深处。
巍岚浑身的肌肉绷紧,高昂起头颅,张着嘴没发出声音。
他的声音顿止,剧烈地喘息一下,低着头将剩下的话一口气说完,“你可以在环上刻上你的名字,做成解不开的样子,这样你就可以确认,我不会再跑了。”
良久的沉默,直到空气逐渐粘稠,气压低得要滴出水来。
“我不穿环,你就跑?”韩川的声音很低,仿佛在刻意压制着情绪不彰显出来。
“我确认最后一遍。”韩川在下手前问。
“要爱我吗?”
“我爱你”,是他们的安全词,是无论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按下的暂停键。
唯一庆幸的是,韩川没堵上他的嘴。
也就意味着痛到极致时,他可以喊叫,可以撕破喉咙,让喉管流下的血堵住心口的洞。
韩川为他的两侧乳头擦上了消毒液,冰凉的液体接触到敏感部位的瞬间,乳尖紧缩着挺立,昭示着身体的主人现在是如何的紧张与惶恐。
防水布,医用消毒剂,针管,注射消炎药,以及一根粗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穿刺针。
巍岚甚至无法想象,那么粗的东西硬生生将自己私密处贯穿,会是如何的痛苦。
韩川将他的四肢打开,牢牢地固定在床的四角处。
“你的安全感是由我来给,而不是需要这些东西。同理,我也一样。”韩川捋顺对方额前被汗液浸湿的头发,觉得心疼又无奈,“明明在舞台上那么发光的人,怎么总是不自信呢。”
巍岚忽然抬起头来,笨拙地去探对方的唇瓣。
问话那人缓慢呼出一口气,耐心仿佛在一次次被耗尽又透支,“你喜欢穿环?”
巍岚将指甲刻进掌心中,将“其实不喜欢”换了种说法。
“只要您喜欢……”
但尽管如此,这样的关系却脆弱易碎,会为了一件意外而折断。这五年的时间里他曾试图回想,却无法从身上已经消散的疤痕中得到一丝一毫的回忆慰藉。
可现在。
当他肆意地靠在对方怀里的时候,当对方愿意为他戴上戒指的时候,在即使他要求,对方仍不会伤害他的时候。
巍岚被问得哑口无言。
不得不承认韩川说得没错,某些东西只能锁住身体,但意识、灵魂这种东西,是没法控制的。
是他自己的。
“知道为什么吗?”韩川问。
巍岚声音带着抽泣,点头又摇头。
“且不说不小的感染风险,这种永久性的伤口,需要你仔细想清楚,权衡好后果利弊之后才能决定。只有在实践的时候,你把身体的控制权暂时交到我手上。但这终归是你交给我的,而不是我的。我希望你在大多数时候保有独立的想法与意识,并且对自己的身体负责。”
他似是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向一旁扭头,只见那根粗直径的穿刺针根本没用过,取而代之的是一旁两支极细的医用注射针头,还有一个能调节尺寸的医用钳。
刚刚他以为的“穿刺疼痛”,大概就是由这小钳子造成的。
“川哥……你……”
“穿环要比刚刚痛得多。”韩川忽然开口。
巍岚一下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没穿。”韩川示意对方抬头,“自己看。”
韩川等了许久,对方却没回应,只能感受到潮湿而凉的手指勾住自己的脖颈,仿若一条脆弱无措的鱼。
“现在还想穿环吗?”
巍岚的身体僵硬些许,随后缓慢而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拥抱才会。
“刚刚为什么喊停?”韩川手扶着人的腰,轻声问着。
巍岚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不停摇头。
眼罩肉眼可见地被浸湿,深色的部分从眼罩中心起点,随即向四方逐渐蔓延着。
过了很久,他才彻底冷静下来。
浑身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某部分灵魂一般。
只是身体被穿刺的感觉,让他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某部分生命,从此不再是自己。
这种感觉,像是逐渐成为一件物品,从原材料开始,逐渐抛光打磨,将不符合期待的部分砍掉,只留下毫无棱角毫无生机的躯壳。
这是他做决定之前,没想过的可能性。
他甚至能感受到缓慢的入针,针尖顺着表面行走至深处,一层层破坏脆弱的组织,将他的身体弄坏。
的确,“被弄坏”是他那时唯一的感觉。
他忽然剧烈地摇头,希望韩川不要再继续。
巍岚拼命摇头,“我只是……”
“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得到安全感,同时证明你的诚意?”韩川反问。
巍岚一怔,彻底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