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狈不已的伊勒德突然愣了一下。
有个他没看过的人在商队里。
那个人黑发黑衣,穿着一身轻飘飘的斗篷,站商队后方一些,有个大哥正在与他讲话。
“伊勒德,你阿爸没跟你说别在冬天跑出去玩吗?”一个行商打扮模样的年轻人跟他搭话,伊勒德这才发现自己遇上了部落里的商队!
部落和部落之间离得很远,有本钱的部落都会组建一支商队。草原很大,再往西边走上好久好久好久,才能到别的地方,那儿的人会做腌渍的青色大虾来卖。
所以他们部落就组建了自己的行商队,用草原上的东西从外面换些好东西回来,比如盐、胡椒、软软的皮革……好像是叫“布”的东西。
5.
伊勒德是被摇醒的。
他先是慌乱了一下——自己怎么在风雪中睡着了?然后他很快舒心了下来,有戛纳在的话遇到什么都不用担心。
他只是驮着小伊勒德稳稳当当地往前爬,小孩儿就该有小孩的样子,伊勒德还可以再做几年长高的梦,再吃几年奶糖,然后再慢悠悠去考虑什么结婚什么生存。
就像阿尔王子本来那样。
他驮着伊勒德。
安驮着小伊勒德。
没有人知道他身上承载着什么样的荣誉。
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是帝国的盾。
他还有些虚荣心作祟地想请凯犹和自己一起坐安身上呢!
只是小孩子终究没那么多小心思,他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装模作样地学着长辈们要来了跟马嚼子给安戴上,做着骑马一样的动作,装得像是商队里的一员私的。
没坚持多久,伊勒德又趴回了安的背上。
几滴泪水落进云海里,再也找不到了。
“我想他。”
7.
不善良者,怎么能当骑士?
不能为弱者挺身而出,当什么骑士?
在别人需要他的时候他若是不站出来,他能成为骑士吗?
没人知道为什么他一成年,就抛弃了家族与荣誉,抛弃了联姻与继承,跑到青狮鹫骑士团里去。
安·盖提,从小就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大骑士胚子,他注定要成为护国公。
他也喜欢成为骑士,守护他人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若是能为别人驱散黑暗、开拓命运,那不失为十分高贵的一生。
他们站在一片阳光中。
“草原的太阳起得好晚哦。”凯犹感叹,“安,你想他吗?”
“啊?”
“你知道他喜欢你们吗?”
“…………”安擦了擦眼睛。
几滴眼泪落进雪里,再也找不见了。
安:“你为什么不救他?”
甜言蜜语无法哄骗安,安要的不是阿尔王子得到短暂的幸福,他要的是阿尔王子得以幸终。
他如同一只复仇的兽般盯着凯犹。
平安倒是平安,这几十只戛纳一齐发力,能把他们部族整个拖着往前移好几里地,可不得平安么。
所以慢慢的伊勒德也明白了,戛纳不是人,而是动物。
戛纳在人的脚边爬来爬去的时候像狗,四肢跑起来像马,驮东西的时候则像牛。
——没能守护阿尔王子。
因为当时错过了,因为当时没能为他遮挡风雨,所以如果现在有赎罪的机会,他们想成为某些人的守护者。
“我只是……”
“我只是想看看,你们这样活得后悔吗,人类?”凯犹说,“没能守护任何人,也没得到任何的承认,现在连人的身份都丢了。你后悔吗?”
凯犹用烟杆子挑了下安的阴茎,安那早已被玩、配种到变形的阳具立马勃起。
“哼。”安挺起胸膛,甚至是有些傲然地瞪着凯犹这个非人的怪物,“我为自己活成能守护他人的盾而骄傲。”
安的脚因为常年爬行而产生了些变化,像是狼的下肢。这方便他快速在地面上奔跑,亦方便救下要被野兽咬死的孩子。
但不管再过多久,安都还是能记得自己站立的样子。
“……你让我们守护草原,自己却一离开就是五十年,你……”安声音有些发抖。
那个叫“凯犹”的人没吃东西,而是走到了伊勒德跟前。
“阿大呀,我借安用一下,我想去上面看看雪,马上就回来。”
阿大是叫能独当一面的男人的叫法,这让伊勒德十分受用,他看了一眼安,又看了一眼别的长辈,发现大家都同意,便点了点头。
伊勒德看到他黑色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有星星在闪。
“他的眼睛好漂亮哦!”伊勒德惊呼出声。
“不要用手指人家凯犹商人!”
这说的可不就是戛纳吗!
而拜的原因也很简单,小孩子总是愿望又多又直接:希望明天能吃到糖,希望阿爸会心大地给自己喝点奶酒尝尝味道,又或者希望自己能长高高、一辈子平安之类的。
为此伊勒德还和许多同龄人打过架,因为他的小伙伴们会在他拜戛纳的时候直接骑在戛纳的背上去,又或者对着它们的嘴撒尿让它们接尿。
但是他好像只是在看远处的雪,然后时不时点头回应,却没在听。
似乎是注意到伊勒德在看自己,那个人望了过来。
他笑了一下。
遇上部落里的人,伊勒德有些安心又有点害臊——他骑着的可不是自己的戛纳!
“回去我可得跟你阿爸告状,仗着安体力好就骑出来这么远,万一遇上暴风雪怎么办?”商队里的长辈扯着他的耳朵一顿数落。
“疼疼疼疼疼……”
伊勒德差点从安的背上滑下来,好在半途被另一个宽阔的背给接住。
那是另一只戛纳。
他终于清醒了些,环视周围,才发现自己周围竟然有好几只戛纳。
在风雪中越走越远,与商队其他人一起前行,最终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儿,看不见了。
等到春天来临的时候,他还会再带别的孩子在草原上冒险吧。
————————全文完————————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脏里藏着人界的钥匙,只要他还活着,整个人界就不会被入侵。
没有人知道,他的悔恨和迷茫。
一切过去的故事都隐在了风雪之中。
舒舒服服,温暖无比。安让伊勒德想起了自己阿爸。
戛纳的背就是安全的地方。
“有你真好呀……我也想要一只自己的戛纳!”伊勒德又开始胡思乱想,想着想着他又在风雪中困了。
下山之后,凯犹商人与伊勒德他们部族分别了。
据说凯犹并不是草原上的人,他从很远的地方来,总喜欢给行商们卖点有趣的小东西。
感觉有些遗憾的伊勒德挥手跟凯犹告别。
所有可靠的、帅气的生物,你都能在戛纳身上找到它们的影子。
“有你们真好呀。”
伊勒德贴在安宽阔的背上蹭了蹭,又玩了会儿安挂在乳头上的铃铛,慢慢地睡着了。
后来安大病了一场,也以此为理由婉拒了成为加西亚王子的骑士。
他觉得自己欠阿尔王子一个公道:如果自己当时能为阿尔王子做点什么,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所以后来他成为了一条狗,就算阿尔王子要星星要月亮,他也能去摘。
当时安是盖提家族的继承者,当时被作为加西亚王子的侍从骑士来培养。因为家族、因为父亲的教导、因为别人的阻拦,所以安并没有在加西亚欺凌阿尔的时候站出来。
也可能因为他自己的懦弱和愚笨。
当他日渐长大,身高体壮的他无法摆脱夜夜噩梦——那是一个他无法守护任何人的噩梦。
“阿尔。”
“…………”
没人知道安为什么成为阿尔的骑士。
两人无言,直到阳光逐渐从山峰的另一边透过来,安才发现他们已经攀到山顶了,以他们怪物般的脚力,速度远超常人。
山顶甚至高过了阴云,越过寒风与积雪,竟然是一片亮堂堂如春日般的景象。
云海在下方汹涌地流淌着,远方山峦连绵。
“他确实求我救他了。”凯犹说。
安一拳打上凯犹的脸,而凯犹本人却纹丝不动。
“因为他用命让我救你们。”凯犹说。“他以为他把你们当畜生,全天下也都这么以为。”
安的拳头捏起又放开,他说:“我没能陪伴好阿尔王子……”
凯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那是一种温柔又瞧不起对方的笑声,笑得安的心里平稳。
他摆摆手:“得了吧,你宠了他多少年啊?你自己有没有算过?你把他宠坏了。你和你那些兄弟们可是让他渡过了一整个能自私的爱自己的人生。”
他们骑士团从百年前来到了草原上。他们化作异族的牲畜被介绍给了草原上的牧民,就连身体也产生了变异,一代一代地守护着这里的人们。
这不糟糕。
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留下了一个遗憾。
凯犹如安的记忆中一样丝毫未变,他依然披着一身人的皮,伪装成人类隐藏在这人世间。
他像个脚不着地的死魂灵一样,踩着雪风往上行。
他点了一杆长烟兀自抽着,让安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还在当阿尔王子的骑士。
凯犹与安往雪山上面去,凯犹像是个黑色的孤影飘着,安像是个肉乎乎的畜生般扭着大屁股爬着,一前一后往前走。
很快他们就变成两个小点,消失在了视野里。
6.
长辈拧得更用力了些。
略显沉默的商队因伊勒德的到来而热闹了些,行走在回部落路上的大家都十分疲劳,而距离回部落还有一两个时辰,肚子饿得实在是撑不住了。
于是干脆就地修整,每人都靠着一只戛纳坐下来吃了点肉干,再给戛纳喂了点吃食。
那可得打个你死我活,牙都能打掉几颗。
而结果是从小到大,伊勒德从来没有多吃到一块糖,他那个大条的爹也从来没不小心让他喝过酒,他的身高也不出彩。
就算是伊勒德家里的那只林奇贝克,那么壮那么帅的戛纳,也没能去把阿爸的酒偷回来。以前有过一次,后来林奇贝克被阿爸给打得满地跑,屁眼都被用木桩操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