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间,陆斯回艰难地浅吸着。
他踽踽走过的道路开始跌宕,街道旁的树木在沉没。
视线里天边的霞光在发炎,他被烧焦了的神魄已无法再追蹑上他的脚步,他的呼吸变得短促。
抱歉,还没好好认识你。停顿少许,他垂眸将泪忍下,就要离开了。
霎时间,林漫咬唇崩溃,她无措地听着他对自己说,林漫,别告诉迷舟,好吗?
她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去实现她的梦想。轻鹤脆弱的恳请声缓缓传来,别让她知道,别让她去割舍,好吗?
你们林漫知道自己在逞强罢了,她重新调整了混乱的言语,只说了一句,姐姐...在这里。
她惘然地扭动了把锁,推开了门。
一束霞光,照射向病床上背靠着床屏的轻鹤,闻声,他含着泪朝林漫温暖地笑了笑,抱歉,吓到你了吧?
我不是在逞英雄。轻鹤怕眼泪流下,他闭上了眼睛,你们早知道一天,早痛苦一天,犯不着为了必然会来的结局担惊受怕。
那你呢?林漫哭着问他,那你呢?
在擦不干的眼泪中,林漫离开了医院,把顾扬和林昂送回了家,她找寻不到斯回。
整个城市温度骤降,冷风无休止地从车窗灌入,她在一盏路灯下刹车。
她趴在方向盘上,绷不住地呜咽着,轻鹤同她在医院里讲的话在耳畔回想。
真的,没有一点点办法。
该怎么做,你才可以留下来...他只有那颗破损的心,只有涌不完的泪,他无助地问了一次又一次,为什么...要独自一个人面对。
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
「是啊。」
「还很长。」
世界上所有的光都暗了下来,他的哀恸是他走投无路的抵抗,怎么办...
「那必须啊。」
不是说好了要我做你婚礼的伴郎了吗?他的魂悬在了空中,飘无定所,你怎么可以食言...
你怎么可以丢下我...
「这不,夏夜已来,望能一同赏冬雪。」
「咱南城什么时候会下初雪来着?」
「大概11月底。」
只能姑息治疗,不剩多少时间...了。
鹤儿他...不让我和他母亲告诉你。叶父握住了陆斯回僵化的胳膊,快要说不出来一句话,也不让告诉小舟。
他和小舟从那么小就在一起,我和他母亲一天天看着他们一块儿长大。这么多年了...却不能有个结果。叶夫的泪落在了斯回的胳膊上,麻烦你帮叔叔和小舟说...是我们对不住她...耽误了她...
可无论他怎样呐喊,这方土地都无动于衷地漠视着他,没有一丝回应。
你怎么能留我一个人...他的脉搏失去频率,他的头颅顶在了粗糙的石子路上,硌出血痕,求你不要离开我们...
妈妈,那个人怎么了?
「我不会一个人啊,你会一直在。」
「那我要是有一天不在了呢?」
我不会一个人啊...陆斯回一瞬间心如刀绞,他干涩的眼眶、不会流泪的眼眶,猛然涌出了泪水,你会一直在啊...
怎么回事,都和你说了要小心些的啊。
你怎么装的袋子呀,我都付过钱了。
掉在地上还怎么吃啊?
「计划赶不上变化。」
夕阳如火,铺满了整个三轮车的水红草莓,闪着剔透的光,卖果的老板也为陆斯回撑开了一个塑料袋,您要多少,保证甜!
他已没有意志,陆斯回只知道将手中握着的微凉草莓,在晃抖中装入袋子里,买给轻鹤。
「没有,我只是...」
「累了。」
骗人...闪回的记忆将他的神智击垮,他身体的零件即将无法运转,迷失了方向,骗人...
<h1>第四三� 烈酒酸莓</h1>
医院走廊上苏来水的气味灌入了肺里。
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的预感更让人拒绝承认。
「两天不见,你好像瘦了。」
「最近在健身,颇有成效。」
「鹤儿,发生什么了对不对?」
林漫的思绪瓦解,她做不了任何决定,她只能说出那个名字,等斯回他...
落日西沉,轻鹤望向窗外的余晖,斯回他啊。
那些他们相识的过往,一幕幕闪过,斯回他...其实没那么坚强。
开不了口,林漫拼命摇着头,泪水汩汩而流,别这样...
别这样...她泣不成声,否定着一切现实,不会是这样...
我不想你们难过。轻鹤听到了门外压抑的哭声,灰尘在那束霞光中飘飘浮浮,可...
在哽咽的、渐远的话语声中,紧贴着墙面的林漫冷颤着下滑蜷缩,叶夫离开的背影让氧气冻结,让血液凝固。
她模糊地看到顾扬在痛哭,林昂在发抖。她听不太清楚斯回说的话,只能依稀听见他说的几个字音,我...、买些、东西,她恍惚地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些什么。
无法面对的落泪声钻入了急救室的门缝,林漫本能地撑着冰冷的瓷砖起身,她连一句让他们镇定的话都讲不出口。
林漫。轻鹤收回了望着那窗外的视线,你说,你的心里有一扇不敢打开的窗户。
那我心里的那扇窗,就是,生死与爱人。
别怪我骗你们。轻鹤缓慢地眨着眼睛,也别怪我没告诉你们,这行为俗。
为什么...不是我而是你。
晚风袭来,却再也刮不起生命的皱褶。
不知过了多久,陆斯回悲泣地从地面上爬起,他头破血流,如同孤魂野鬼,毫无目的地行入了这无际的夜晚中。
怎么办...他声嘶力竭,一遍又一遍地问着大地,该怎么办?
剩不下的日子,稍纵即逝的时间,要怎么办。
可不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办...他没有一点点办法。
晚霞映在他落于地面的泪水里,反射出金屑般的光芒,他的头颅撞击着地面,呕心抽肠,你怎么可以离开我们...
「要继续好好的在一啊。」
「日子还很长。」
「还在11月底啊,很想看第一场雪。」
不是还要看第一场雪吗?陆斯回撕心裂肺,他的肉体碎在了空气中,他的心摔在了地上,跌得一塌糊涂,你不要看第一场雪了吗?
「那我预定你婚礼伴郎的位置了啊。」
他哭得好伤心啊。
快走了,别管闲事。
行人侧目,一个人要怎样的伤心,才会如他这般痛彻心扉地哀嚎呢?
你会一直在啊...他驼着背,泪如雨下,纷纷砸向地面,在这锥心的痛与刺骨的悲中,他的双膝弯折,我不会一个人啊...
喧嚣的人潮中,陆斯回跪倒在地,止不住地恸哭着,本干涸掉的泪水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归还给了他。
你怎么会离开...眼泪咸苦滑至唇边,他锤击着大地的手掌覆满了被碾碎的果肉,埋向地面的脸憋得青红,快要换不上来气,你怎么能离开...
陆斯回的瞳孔赤红刺痛,他的目光追随着那些被磕伤的草莓,他只剩只言片语,轻鹤...喜欢草莓。
他无念失思,可他知道那是轻鹤喜欢的,于是唯有最下意识的动作。他步伐蹒跚,弯下腰去捡那掉落了一地的草莓,他的口齿不清,鹤儿...喜欢。
像怎么捡都捡不完,他手中的草莓被捏出汁水,腻在他的手掌处,又流向触碰着地面的指尖,染湿了灰土。
妈妈我要拿着。
那你要小心些,不要撒了。
可女孩儿刚提起装满的塑料袋,一根扎带却被坠断,红润的草莓倾泻于地,滚翻奔窜。
远处医院外的果贩在竞相吆喝叫卖,一个女孩拉着她妈妈的手说,妈妈,我想吃草莓。
「想在乡下买套屋舍,每天耕耘种月,再种点儿草莓,你我二人把臂归林,如何?」
「你不是想环游世界么?」
鹤儿他...从急救室中走出叶父,用摘下眼镜颤抖的手,扯动了他眼角的皱纹,却抹不掉心疼的泪,年前吧...
泪水划破了嗓子,叶夫深抽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对陆斯回道,查出来了胃癌。
第四期。叶父努力挺起苍老的脊背,他布满血丝的眼眸里,是白发人要送黑发人的无尽绝望,他病得太久,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