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乘月走过去要扶他起来,只是她自己也浑身无力,扶了一把没有扶动,于是便索性也半蹲下来,用力抱住他,贴在他耳边问:子澹,出什么事了?
谢子澹抿唇不答,她其实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匆忙叫程海逸和守在殿中伺候的女官通通退下,才侧身捧住他脸,柔声安慰道:子澹,不论出了什么事,都有朕替你做主
谢子澹抬眼看看她,面容惨白,眼泛波光,颤抖着嘴唇只说了句陛下,臣对不起你,便骤然一软,整个人晕了过去。
程海逸正在往外走,应当会正面撞上谢子澹。
帝君来了多久?宫乘月问女官。
半、半个时辰一直在外殿等着。女官战战兢兢道。
皇姐宫望月扑上来,宫乘月冷冷地推开她,一边任由眼泪汩汩不停,一边颓然却淡定道:你们都下去吧,朕这是最后一次陪帝君了都别来打扰我们
她又带着泪笑笑,对刘安道:你去把冰肌膏拿来,帝君眼上的疤还没全褪,朕再替他上一次药,他那么好看的人,不能不能带着遗憾走。
殿中诸人皆已泣不成声哭成一片,只有宫乘月还勉强撑着。
宫乘月茫然地垂头看她,许久后才微微点了下头。
宫望月眼里的泪顿时滚了下来,她身后的一干内侍再也忍不住,纷纷啜泣起来。
都不许哭。宫乘月厉声喝道,刘安,传朕的旨意,去谢府她沉了沉,才将那两个字吐出来,报丧。
她说过他与别人不同,可是那也不够,难道她应该昭告天下,说真正入得了帝心的,只有他谢子澹一个人?
无论该当如何,眼下一切都晚了,他居然舍得抛下她。
她无端气愤,又无比心碎,他怎么舍得?
为了他自己与谢家的名声,为了不用再看着她与别的男人卿卿我我,为了不再受奇毒之苦,他便要抛下她。
不管谢淳犯了多大的事,有他这样舍命殉道的正直帝君,谢家在青史上的名声算是保住了。
可他怎么敢死?
宫乘月将这一短一长两封信笺原样细细折好,压回谢子澹枕下,抬手摸了摸他脸,只觉得他还是冷得像冰,于是便重又在他身边躺下,一动不动地贴着他阖上了眼。
只要睡着了,就可以当作这全是一场梦。
可是她睡不着,无数的事在脑海中走马灯一般飞速滚过。
她小心翼翼地想把胳膊伸到他脖子下面去搂他,手先摸到了枕下的一只信封。
她将信封摸出来,抽出了一张短笺。
臣谢子澹,忝为帝君,无德无能。河间谢氏,欺君罔上,罪无可恕。臣以死相谏,但求圣皇依大晏律处置谢氏,切勿因顾念臣之故而从轻发落。
宫乘月无力地嗯了一声,气味不错,只是太浓了。
程海逸点头,小人记得了,回头替陛下换了。
宫乘月阖眼点头,已是昏昏欲睡的模样。
刘安的声音仿佛是从十万八千里外飘过来的:陛、陛下,要不要请太医来
宫乘月一动不动,许久后才道:不用了,别吵着帝君,你们都退下吧。
刘安哪里敢退,只是喝住了那些已在嘤嘤哭泣的小内侍,带着他们一言不发地跪在殿中。
他的双手已是僵硬的,手掌对合,修长的十指间紧紧扣着什么东西。
她硬把他手指掰开,只见他攥在手里的,是那块她从小佩在身上、后来又赏给了他的月牙儿玉佩。
她不声不响地将玉佩塞回他手心里,茫然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会儿,又颤抖着手,去摸了摸他阖上的双眼。
宫乘月走到他身边坐下,试探着摸了摸他交握在胸前的手。
那手是冰凉的。
但他本就体虚气弱,手一直都是冰凉的。
出什么事了?宫乘月厉声问。
刘安不敢抬头,声音抖得几乎不能听:陛、陛下,早晨帝君回来,便说乏了,要歇着,将我们全都赶了出来,亲自放下了床幔躺着奴们不敢出声,直到刚才奴去叫他,发现发现他
刘安根本不敢再往下说,宫乘月不耐烦,拔脚便要往帝君寝殿走去。
宫乘月前晚几乎没怎么入睡,一直硬撑着听底下诸人回奏,不敢分神,但不知为何,眼皮总在突突直跳,心神也极不安稳。
终于散朝时已近正午了,宫乘月原本打算回芙华宫,都行到半路了,突然心念一动,还是去了帝君的长极宫。
肩辇行到长极宫门口,宫乘月便觉得不对。
谢子澹不自然地点点头,垂眼看着地面。
她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轻声道:对我笑一笑,好不好?
谢子澹起初有些茫然,接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清亮的双眼迎上她的目光,迎着晨曦对她露出了一个光风霁月般的微笑。
他好像一夜都没有松开过她,两人之间连一寸缝隙都没有留。
第二日上朝,谢子澹执意要送她。
就像她当年刚登基时一样,他帮她更衣,替她戴冠,牵着她手一起缓步走到前殿,恭恭敬敬地在殿门处行一个大礼,好让她适应自己皇帝的身份,记着自己的担子,不要让私情左右了公务。
他定然会为了此事黯然伤神好一阵子,但她多找些机会安慰他,在宫中也别叫其他人骑在他头上、笑话他,便也是了。
她是皇帝,想宠谁便宠谁,他有没有帝君的位份、能不能行床笫之事,都不要紧。
她的帝君这样懂事明理,她更该好好照拂他才是。
两人唇间都是他的泪,又苦又涩。
宫乘月松开他唇,抬手替他擦泪,又吻了吻他脸颊,对他一笑道,我知道,你不是来替你母亲求情的。你没有后宫干政,至于我刚才说的那些法子,都没违背律法,也没坏了祖宗的规矩。你放心,这些事我自有分寸,不会为了你就胡乱偏袒,你无需难过自责。
她将他想说的话全堵上了,他再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得卑微愧疚地拥紧她。
他此生最幸运的事,便是可以做她的帝君。
而他此生最不幸的事,便是她是皇帝。
皎皎谢子澹哽咽着仰起头,隔着满眼泪光看着她。
好在后宫中现在有不少侍君,她想换换脑子、放松片刻时,可以随便叫个人来陪她。
而在这些侍君中,出入她芙华宫次数最多的,还是程海逸。
程海逸温柔小意,手上口上花样连连,每次都能令她欲仙欲死,脑袋一片空白。
你哪里不配了?宫乘月急忙将他更搂紧了点儿,连腿都勾到了他腰上,你救过我的命不说,当年母皇和父君先后崩逝,都是你陪在我身边的,那时你箭伤都还没好,却日日夜夜都守着我寸步不离,我刚登基时每日都是伤心欲绝的,一点儿理政的心思都没有,你怕我一个人胡思乱想,每日带着伤送我去前殿上朝,守在殿外等着我退朝,那些日子多难熬,我都还记得的子澹,别说你不配,朕才是金口玉言,朕说谁配,谁就配。
她不提当年倒也罢了,一提当年,他却更加悲痛得止不住泪。
当年他并不觉得难,因为他们之间没有别人。
宫乘月看他神情便心中大恸,躺平了与他拥在一块儿,竭力安慰道:子澹,朕早说过,你永远都是朕的帝君,你这个位子,谁都抢不走。
谢子澹还是摇头,我不是为了求情来的,陛下不要为了我,逆势挣扎,陛下越是替我出头,只会让我、让谢家更遭人恨。
宫乘月思索了一番,觉得他这话也有道理,便轻抚他背说:那便这样,回头若是有人弹劾,朕便依了他们的,不把你顶在风口浪尖上,即便他们要我废了你的帝君之位,朕也照做,回头等你母亲之事过去了,朕再找个机会,重新把你封回来便是。
他气恼道:母亲聪明一世,怎会
话到一半,他便戛然而止,硬是屏住了呼吸,将一口即将吐出来的鲜血硬生生咽了下去。
宫乘月只当他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匆忙吻了吻他额头,轻声道:待你母亲回来,只要她能认罪悔悟,将那名匪首藏身之处交代出来,朕可以算她戴罪立功,再顾念她多年勤勉,只治她一人的罪,不会牵连谢家族人。
这封信比押送犯官回京的队伍来得快得多,想必是谢淳身边有人逃了出来,不分昼夜快马加鞭地赶回来送信。
谢子澹直到下半夜才醒,宫乘月则一直半躺在他身边,睡睡醒醒。
皎皎他醒了便艰难地侧身搂住她,气若游丝地着急问:我母亲犯了什么罪,你是知道的,是不是?
原来今日午后谢家派人从宫外送来了东西,本来都是些日常穿用之物,宫中例行检视了一番,便送到了谢子澹宫中。谢子澹晚上才有空拆了这箱东西,不意在一幅书画卷轴中发现一封藏在夹层里的密信。
密信写了什么,刘安自然不知道,他只知道谢子澹见到密信后当场脸色大变,独自纠结了许久后,还是决定深夜来求见皇帝。
刘安也退下后,宫乘月亲自从谢子澹怀中翻出了那封密信。
江南总兵给谢淳留了面子,并没戳破她在其中做了什么,只以回京覆命为由,叫了谢淳一路回京。
户部已经提前派了其他官员去接手谢淳推行新税法一事,她自己做了什么,这趟回京又是为了什么,想必谢淳心里也早已有数了。
出了个把贪官污吏并不稀奇,宫乘月只想当面问问谢淳,她在做这欺君枉法之事之前,有没有想过谢子澹,有没有想过要把他置于何等尴尬的境地。
宫乘月匆忙搂住谢子澹,叫人来将他抬到自己龙床上。
太医院院正陈素此时已经下值回家,临时叫来的当值太医不敢轻易给帝君下针,只说帝君应当是急火攻心晕了过去,无需太久自会醒转。
宫乘月叫众人退下了,自己守在谢子澹身边,又叫来了刘安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岂不是程海逸来了没多久,谢子澹便已经到了?宫乘月方才叫得颇为激烈,只怕都叫谢子澹听见了。
而且谢子澹从来不会如此贸然漏夜求见,宫乘月当即心里一凛,匆匆下床,越过程海逸,径直冲到外殿里。
谢子澹跪在殿中,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见到她衣冠不整的样子,还没说话,眼眶便倏地红了。
刘安给她拿来了冰肌膏,又替她放下床幔,悄悄退了。她拧开了药盒,指尖挑了些药膏,转身小心轻柔地往谢子澹眼上抹去。
肌肤相触的一瞬,她终于再也绷不住了,趴到他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帝君谢子澹的死是本文开篇时就想好的一个大情节。为什么要这么安排,他的死会对将来的感情、成长、故事乃至精神内核有什么样的影响,就不多做解释了,懂的自然懂。写到这里可以算是本文的一个里程碑,也可以算是后续故事开展的垫脚石。至于感受方面,请相信,读者感受到的悲欢,永远只有作者本人的百分之一。)
她召程海逸侍寝早已改在了芙华宫的正殿,因为每次被他伺候过后,她都浑身无力不想动弹,实在不愿从偏殿到正殿地跑来跑去。
朦胧间听见程海逸下床走了,宫乘月刚放松了精神要入睡,突然听见女官小心翼翼地来报:陛下,帝君求见,已经等了很久了。
宫乘月骤然清醒,猛地坐了起来。
京中除了谢淳的尚书府,还有谢子澹姨母一家及其他谢氏旁枝,足足有两三百人。
谢氏满门,通通圈在府上,静待户部尚书谢淳一案审完。若谢淳当真犯了诛九族的重罪,朕绝不姑息,这是他们帝君的遗愿
这番话她说得冷静自持,直到遗愿两个字出口,眼泪才骤然滚滚而下。
他怎么敢?!
床外有人弱弱地在叫皇姐,接连叫了好几声后,宫乘月坐起了身,将床幔撩开一条缝。
只见宫望月泫然欲泣地看着她,绞着手中帕子问:皇姐是是真的吗?
她已经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了,她会护着他,叫他不要担心。
可是那不够。
她应该给他下旨,叫他不许胡思乱想,否则便将谢氏全族通通凌迟。
身边的人从未如此僵硬过,他总是温柔似水,将她悉心包围,可他今后再也不会理她,不会跟她笑,不会叫她皎皎了。
她相信他永远不会背叛她,却没想过他会如此无情地抛下她。
他就是自私。
这张短笺外,还有一封长信。
我的皎皎:我生平最快乐的一日,便是穿着这身喜服,进宫与你成婚那日。虽然从八岁起,大人们便说我以后要进宫做你的帝君,但直到那日脱下这身喜服与你同床共枕时,我才敢相信,你真的是我的皎皎了。只是欢喜的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我不敢怨天,不敢怨命,不敢怨我母亲,要怨,只能怨我自己德浅福薄,上天不该将这样尊贵的身份和你这样美好的女子给我。那日你说,若我们只是一对平凡的妻夫,倒也很好,可我不愿意,我的皎皎定当是不世明君,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从天下人手中夺走你。我更不愿你为了我,去做任何一件因私废公、叫万世非议之事。皎皎,我自己知道,我本来就不剩多少日子了,眼下我好歹还是帝君,入得帝陵,即便百年后要与他人一起侍奉你,至少也不会以废帝君的身份离世,流落在帝陵之外,不能等你团聚。皎皎,是我自私,我对不起你,我知道自己不配做帝君,但又害怕失去帝君的身份,那毕竟是我唯一剩下的东西了。皎皎,不要为我伤心,宫中侍君,都是我精挑细选过的,这几月来,我也都细细观察过了,假以时日,他们都可伴你左右,令你不至孤单寂寞。还有霍冲,眼下无需再替我找解药了,你也可以召他回宫了。不要为我一人轻慢了他们,我不值得。纸短情长,心无所寄,我是无福之人,只求世世苦修,惟愿我的皎皎平安喜乐,福泽绵长,如月华流光,夜夜皎洁。子澹泣别。
短笺她只扫了一眼,长信却反复读了很多遍。
她不想叫他们看见,于是亲自放下了床幔,脱了鞋半躺上床,将脸默默地贴在他颊边。
他的脸也已经凉了,她贴得他那么近,却感觉不到他一丝呼吸的气息。
她不觉得害怕,甚至也不觉得伤心,整个人是懵的,只是怕他冷,想抱一抱他。
眼皮上还是有浅浅的疤,也只有她离得这么近了,才能看得清楚。
然后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怔怔地盯着他看。
他是一贯的苍白平静,只是此刻那淡然的面容下添了几分平时没有的放松,好像终于解脱了似的。
她不信邪,将手又换到他颈边,指尖贴住他颈侧大脉。
那血脉完全不动,毫无活气,她这才有些慌了,晃了晃他手叫:子澹,是我,你醒醒,子澹子澹?
连晃了好几下,他仍一动不动,只是由她摆布。
刘安扑过来死死抱住她腿,嚎啕大哭道:陛下不可进去!帝君、帝君他服了毒,已然已然薨了!
宫乘月脚步顿了顿,迟疑了一瞬,一脚大力踹开刘安,绕过一众想拦她的内侍,径直往内殿走去。
殿中昏暗无风,谢子澹穿着他们大婚时的礼服,静静仰面躺在凤榻上,远远看去,面容平静安稳,就如睡着了一般。
宫中一片死寂,就连该守在门外的内侍都看不见人。
她下了辇,亲自走进宫中,只见刘安被其余小内侍团团围住,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正在窃窃私语,不知道商量些什么。
刘安本来就已经脸色蜡黄,见到皇帝不请自来,顿时慌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周围的小内侍也吓跪了一地。
这晚她又传来了程海逸,半个时辰不到,便接连三次被他送上了巅峰,最后两腿都微微颤抖,整个人更是软成一汪春水。
程海逸依旧没有进她的身,等她受不住叫停了之后,他便自己背过身去,随意撸动了几下,将憋了许久的浓精射入帕中。
临走时程海逸问宫乘月:小人新调的香,陛下觉得如何?
他笑起来时恍若雨后初晴,眉宇间的温柔如清茶一般,悠远而绵长。
她满意地捏捏他手,转身上朝去了。
朝会开始得晚了一些,加上天快热了,需得商议旱涝之灾的应对之法,事情颇多,朝会便一拖再拖,迟迟没有结束。
略有不同的,是他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神情落寞而黯然。
他的手也是冰凉的,整个人都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临别时宫乘月不大放心,已经踏上殿前台阶了,又转回神来道:子澹,有朕护着你,你无需担心。
她轻轻叹气,拍着他背安抚了许久,直到他缓缓松软下来,才咬着他耳垂道:好了,时辰太晚了,很快就该起床上朝了,让我睡一会儿,好不好?
谢子澹低低地嗯了一声,哑着嗓子又叫了声皎皎,展开双臂将她搂入怀中,又伸了腿紧紧缠住她腿,两个人黏得仿佛像五花大绑在一起似的。
宫乘月着实累了,仰头又亲了他一口,便打了个哈欠,极快地睡着了。
他从未这般用力地对她,直将她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事被捅破了,于宫乘月来说反倒是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先前说的应对之策,也是她早想好了的。
谢子澹无论如何罪不致死,她想保住他,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双唇颤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眼里的悲伤与哀求随着泪水漫溢出来。
宫乘月抬手扣住他脖子,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
他意外地唔了声,大约是不敢相信她还愿意亲他。
他一直要求自己得宽宏大量,得有容人之心,可今晚跪在殿外听见程侍君跟她发出那些声音时,他实在恨不得自己撕下自己帝君的面具,将宫中所有的侍君一一都赶出去。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
她已经对他仁至义尽了,即便他已经是个无用之人,即便她身边已经有了那么多更年轻优秀的男子,她还是对他这样好。
他不出声,只是将脸埋在她肩上,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
她心疼极了,匆匆接着道:即便废了虚名,我也还是你的皎皎,你不用从长极宫中搬去冷宫,我也还是会去看你,你若是想见我,只需命人通传便是。外头的事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你我私下如何,宫中不会有人乱嚼舌根。你卸了帝君一职歇一歇也好,正好养养身子,回头霍冲那儿若是有了解毒的消息,你解了毒,再封回帝君之位,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已经替他把退路将来全都设计得明明白白,他却越听越是难过愧疚,最后终于再也忍不住,硬挤出了我不配三个字,便重重将脸埋在枕间,压抑地哭了起来。
谢子澹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摇头,不愿她对谢家特别照拂。
她停了停,又道:至于你子澹,母亲失德,你也会大受牵连,颜面无光,到时朝中一定会有人弹劾,让朕废了你。可你是你,谢尚书是谢尚书,你在宫中德才兼备,从未行差踏错过,朕定当据理力争,绝不会废你的帝君之位,你无需担心。
她说得笃定,谢子澹却睁开双眼,凄凉地对她一笑,陛下无需为我力争。母亲既然做出这种事来,自然该按大晏律例处罚。此事涉及大晏国本,万万容不得半点私情手软。臣即便不被牵连伏诛,也无颜再做这个帝君。废了臣也好,宫中家世人品不输我的侍君也有不少,臣这个帝君之位,早就只是虚名,臣坐着也是心中忐忑
宫乘月早想跟他说这事了,只是一直不知如何张口,眼下事已至此,她也无法再瞒,便原原本本地跟谢子澹说了。
她紧搂着他,抬手抚摸他苍白的脸颊,子澹,等你母亲回来,我自然会审问清楚,到底个中原委如何,还要听你母亲亲自坦白。
谢子澹却已绝望地闭上了眼,若非诛九族的重罪,母亲不会冒险派人传话,子湛也不会轻易送信给我。
信是谢子澹的弟弟谢子湛手书,说母亲身边带的侍女传回消息,谢淳在江南犯下了重罪,希望谢子澹无论如何要帮忙求情,不求保住谢淳的命,但求保住河间谢氏九族的命。
信中虽然没有明说谢淳到底做了什么,但宫乘月一看信中谢子湛急切绝望的语气,便知道夜枭局查回来的,应当句句属实了。
私放朝廷钦犯、欺君罔上,只需砍谢淳一人的头罢了,要让谢子澹保住谢氏九族的命,说明谢淳包庇的这名钦犯,犯下了动摇国本的弥天大罪,谢淳也牵扯其中为虎作伥,故而才会要株连九族。
她甚至还抱了一丝幻想,希望此事从头至尾只是个误会,谢淳并没有跟匪首有私情,没有包庇私放朝廷钦犯,或许是有什么人弄错了、或是陷害她也不一定。
没想到这一丝幻想,还是谢子澹亲手打破的。
宫乘月毕竟年轻,登基后除了征伐北狄外,并未遇到过多少大事,更未曾遇到过这等公私纠缠的大事,令她日夜苦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