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被欲求不满的凌霈泽赶出浴室。
头发还在滴水,伊晓边擦边走到床头去深嗅香薰,很好闻,说不出是什么花香,淡淡宜人,可能有助眠的功效,让他感觉浑身慵懒,但更加可能是因为吃撑了肚皮,并且还十分久违地享受到了高潮。
想睡觉。
“...我会,听话的。”伊晓勉强站稳,从毛巾下面露出水汪汪的一双眼,“我也,没有坏心眼。”
没有?
一见面就要逃跑的是谁?
霈泽一整天都忍着没给晓晓打电话,这会下班回家了,保姆车还没开进九棠府,霈泽就摇下车窗开始张望。
封口费就是帮着一起摘草莓蒂。
伊晓摘得不熟练,好几次把草莓掉到地上去,一掉他就慌乱地道歉,肩膀也耸着,陈婶看得揪心,抓过他的手安抚道:“不用怕我,我不会骂你,更不会打你。”
伊晓将信将疑,再弄掉草莓时,不等他开口,陈婶就抢先威胁到:“再说‘对不起’的话,我可就要告诉小少爷了。”
伊晓坐在秋千椅里来回荡,像个小哈巴狗,双手举着耷拉在胸前,让春日明媚的阳光照上去。
陈婶好午睡,今天却不放心睡,抱着一篮草莓走来时看他这模样,顿时笑了。
“这是干嘛呢?”
霈泽绕过餐桌,牵着他回屋,他道:“你这个保姆只用负责让我开心就行了,洗碗什么的,用不着你操心。”
只用负责让我开心就行了---便听进了伊晓的耳朵,他放在心里来回揣摩,还没揣摩出办法来,就被叫进浴室里洗头发。
小心地掀开一条眼睛缝儿,晓晓往地上看去,三只相同款式的棉拖鞋挨在一起,最左边那只微微悬空的脚穿着灰袜子,被水滴溅湿了,晕开斑驳的深色点子。
她按照小少爷教的来说:“你的霈泽哥哥上班去了,你就乖乖在家等他回来。”
伊晓很好哄,陈婶儿以为至少要拿出以前当月嫂时候的操心劲儿来哄人,没想到这哪里是个小傻子,根本就是个小乖。
头发乱了,陈婶给梳,伊晓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几下功夫就拥有了一个不松不紧不碍事的小发揪。
陈婶“哎呦呦”地赶忙遮眼睛。
伊晓没听见动静,洗脸洗了好几把,关了水龙头又找不到毛巾了,原地杵了一会儿也没能想起来,索性湿漉漉的不擦了。
陈婶见人终于出来了,伸手招呼道:“哎,小伙子。”
宽松的睡衣罩在身上,睡裤早在晓晓爬出被窝的时候就蹭掉了,他捂着自己半硬不软的鸡儿,又口渴,又想尿,还发晕发懵。
原地杵了小半晌,伊晓的脑子终于活过来了。
他噔噔噔地往浴室小跑去,憋太久,尿颤打了好几个,尿完了还冷不丁再抖两下,刘海儿都快垂到眼睛下面,也跟着颤悠。
生物钟还挺准时,霈泽居高临下瞧着睡得美滋滋的“蚕蛹”,可惜就是不太坚固罢了。
陈婶儿做了一桌早餐,豆浆牛奶都有,糕点的造型要比往日里可爱许多,竟有白胖胖一笼屉的小猪包,霈泽夹了一个腰斩,流出金灿灿的奶黄沙,他嫌道:“太甜了。”
陈婶说:“那孩子呢?这专门给他的。”
伊晓在地毯上醒来。
脑门顶着沙发腿儿了,硌出一道红印子,酥酥麻麻,也有点疼。
他翻个身,裹得好比个蚕蛹,周身都厚厚软软的,舒服得他睁开眼还没看清自己在哪儿就又飘飘然地眯着了。
温馨反衬出疼惜,也让追悔翻腾成黑色的大海。
他一动不动,一边贪婪地望着晓晓,一边心甘情愿地被海水吞噬。
许久,睡意从回忆里渐渐上涌,他再一次点亮手机,定下闹钟,然后滑回小郑发来的第一张照片。
一是村里满是淳朴可亲、勤劳憨厚的劳动人民,他们穿着朴素,手握镰刀肩扛锄头,在大片的田地里辛苦耕作。即使许多农村已经非常现代化,这一典型的形象还是深刻脑海。
二是,封建、刻薄、不讲道理的大人,他们操着方言,彪悍野蛮,生的小孩也野得没法形容,无恶不作,不惧打骂,最爱干戏弄别人的事情。
霈泽心绪烦乱,一会儿幻想晓晓被大家可怜叹息,一会儿又幻想他受尽欺负。
酒吧街的胖大叔说,伊晓之前都在小山村儿里,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这个椿乡村。
最后助理小郑问:需要订车票或准备自驾去实地调查么?
霈泽回到:暂且不用,辛苦了。
助理小郑:【图片】
助理小郑:椿乡村,我们旁边市区下面的县城,李卫农辞退环卫工作、关停流浪猫狗收容所之后,就回到这里经营一家百货店,资料最多只能查到百货店的电话,是他用来定做白事纸灯笼的预约电话。
第一张图片是伊晓今晚回老小区拿东西时,小郑奉命陪同,顺带拍的。
他轻手轻脚地离开,又轻手轻脚地夹着两床厚绒绒毯回来,一床盖在沙发上,一床铺在沙发下,再拿过一个枕头,垫到这个睡没睡相的傻脑瓜下头。
服气,我是保姆,你是主人。
我是小凌子,你是小主子。
霈泽揉他满脑袋泡沫,见他没声儿了,问:“眼睛闭着没?”
晓晓“唔”道:“...闭着了。”
霈泽一笑,回想餐桌上他夹不好面片,把筷子当勺用,扒拉扒拉吃得嘴边儿全都是汤汁,腮帮子也塞得鼓鼓,这时候问他个问题,他就不会嚼了,嘟着油了麻花的嘴巴定格成一个专心思考问题的小呆子。
伊晓很快就睡着了,应是毛毯太薄,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脸颊也凉,嘴唇退去红肿,显出一种浅淡的粉。
霈泽朝沙发脚看去,衣服叠得规整,一旁书包拉链敞开,里面有几双深黄浅黄的棉袜,或许毯子也是来自这里。
抱着他送的鲨鱼,穿着他送的棉袜。
吹风机重新工作,不一会儿就把潮湿的头发吹得干燥蓬松。
伊晓没再睡,即使迷迷糊糊也强撑着瞪大双眼,他鼻尖发酸,眼眶热腾腾的,想要开口祈求这样的温存不要消失。
霈泽伸出手,在安静的凝视里掐了掐他的脸蛋:“打雷了,会怎么样?”
吹风机在洗手池柜里,霈泽来回走,生出一个疑问:到底谁是保姆,谁照顾谁?
暖风和噪音吵醒了晓晓。
他从鲨鱼怀里仰起脸,惊恐地盯着霈泽看了几眼才反应过来,不自觉地叫一声“哥哥”,被吹风机的呼呼声压下去了。
屋里空荡荡,窗户还没关,夜风把圆桌边的毛巾轻轻吹动,再定睛一瞧,沙发前摆着一双棉拖鞋。
霈泽:“... ...”
不知道这人从哪儿找来一张深灰色的毛绒毯,恰和沙发一模一样的颜色,裹得严实,就露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伊晓站在圆桌前纠结,太困了,摇摇欲坠,他用仅剩的一点思考能力把毛巾搭在桌边---这样漂亮的台灯,还是放过它吧,他想。
霈泽从浴室出来,脸色不大好看,他又打了一发不上不下不爽不痛快的飞机,造孽,像个变态,脑袋里不是在唱“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就是在自问“为什么不去上他”。
为什么?
七.
夜晚星闪闪。
裹着凉意的小风从窗户吹来,床头的香薰灯也融出徐徐清淡的花香味。
平时这个点儿已经都躺进被窝里抱着鲨鱼呼噜一小觉了,困顿乏力催得眼皮打架。
伊晓抓着毛巾一顿胡乱猛搓,把自己搓得像炸毛狮王,随后瞄准了圆桌上那一盏雕花复古的玻璃灯罩,犹豫着要不要把毛巾晾上去。
他在家就是这么晾的。阳台半封闭,一到下雨就潲得满地潮湿,那时他就把洗完的内裤搭在台灯上,等到第二天或许天放晴了,再拿出去晾晒。
一直在哭,问原因也不说,到现在也没有个确切答案。
还毫无防备地换衣服,脱得屁股蛋都露出来了,不是存心惹人是什么?
伊晓毫无自知,又强调一遍:“真的,没有。”
一点,两点,三点。
伊晓又闭上眼,他后知后觉,先悄悄组织几遍语言,再默默用唇语练习两回,最后才以最大的努力让自己不要磕巴,小声地开口问到:“给我洗头发,你会开心吗?”
水龙头关掉,霈泽把长毛巾搭到他脑袋上,边笑边揉得他东倒西歪:“你听话我就开心,问什么你就乖乖回答,不许耍坏心眼,不许藏着掖着。”
伊晓怕得没敢吱声,把草莓吹吹,放进篮子里。
陈婶这才笑开:“好孩子,等会儿洗干净了多吃几个,甜。”
下午的时间在秋千里摇啊摇,就摇过去了。
伊晓嘴上磕巴,脑袋里却转了几个弯,他打着饱嗝儿恳求道:“...能不能,不要告诉,小少爷?”
他的霈泽哥哥等于陈婶的小少爷,一顿午饭晓晓就学会了这个等式。
陈婶哈哈大笑,搬着小板凳坐到他对面,逗他道:“那我可得收封口费啊!”
裤腰大了,陈婶给缝两针收收,伊晓就在旁边叠毛毯,又大又厚,他胳膊张到最大了也抖不开,累得哼哧。
肚子叫了,陈婶打开冰箱问想吃啥,伊晓一眼看见小猪包,馋得抿唇,再配一碗排骨海带汤,又吃得肚皮沉甸甸。
手上的纱布还有点潮,早起迷糊,忘记“不能沾水”就洗脸了,要在被发现之前全部晒干。
伊晓吓一跳,本能反应却是抬起胳膊死死地护住头和脸,边退边缩,甚至有要蹲下去的趋势。
陈婶愣了一下,昨晚少爷打电话回来时,说的是要带个小傻子回家,常住,不走了。当时一听是个傻的,心里只顾着吃惊,以为得傻成什么样儿呢,结果一进门,那楚楚可怜的,又乖巧又胆小,直叫人心窝疼。
陈婶走进来轻拍伊晓:“不怕啊,没事儿的。”
冲水声把陈婶引来了。
卧室门没有关,霈泽临走时特意交代陈婶要时时查看房间内的动态,还说小孩要是睡醒了哭,就牵着去花园里荡秋千。
陈婶站在门口,只能看见浴室里的半片人影,直着身的时候还成,一弯腰,捧水洗脸,不成了,睡衣往上滑去,一下子露出圆滚儿的白团子。
霈泽听笑了:“哄小孩?”
陈婶也笑:“那可不。”
小孩一觉睡到大中午,被尿憋醒,胡乱从双层毛毯里挣脱出来,睡眼惺忪地原地转圈,找不到卫生间了。
在梦里吧?他猜。
这么暖和,这么暄和,是睡在洒满阳光的云团里。
殊不知此时的霈泽就坐在床边上,手里拿着个山寨高仿的破手机,塑料玩具似的,他刚把里头的闹钟关掉,慢一分钟就会听见名为鸭子叫的闹铃声。
饭后还主动要收拾碗筷,当即进入保姆角色,被霈泽一句“是谁答应手不沾水的?”给问在原地。
晓晓无辜道:“...是我。”
又低下头看看手里的碗,汤底都喝光了:“...可是,它们,怎么办?”
“不会再回去了。”
霈泽默默发誓,阴冷又孤单的房间,不会再让你回去了。
八.
他坐起身,低骂了一句脏话,随后把枕头扔到靠近沙发的那半边床去,再把自己重重地砸下去,把幻想的画面全部砸碎成粉末,别想了,别想了,再想也来不及,也没有用。
壁灯温柔,将两人都笼罩在温馨的柔光里。
霈泽牢牢望着伊晓,睡得沉沉,这回应是暖和了,半露的小脸红扑扑。
他以手机抵住额头,心里已经有许多猜测。
那李卫农是个善良的好心人,但没有钱,远不富余,如果晓晓坠楼时他也在场,恐怕当下就被高昂的医药费吓软了腿,于是他把晓晓带回村里,一同生活了两余年。
山村,在霈泽的认知里,山村有两个形象。
照片只需一张就把逼仄的房间全部拍完,斑驳掉漆的水泥墙,单人木板床,床褥那么薄,一旁有简单“冂”形的铁架,挂着几件衣服。
霈泽盯着屏幕,好像已经出神了,息屏也迟钝了好半晌才发现。
他重新解锁,滑到第二张图片,是一家百货店的门面照,不大不小,柜台上摆着成条成条的香烟和酒,照片下方有水印,拍摄于两年前。
霈泽默默笑叹,也脱了鞋爬上床,只留下一盏壁灯,这才躺进被窝里查看一直亮个不停的手机。
助理小郑:【图片】
助理小郑:一室一卫,没有客厅和厨房,只有他一个人住。
霈泽心酸夹杂宠爱,正打算改变主意把人抱到床上去相拥入眠,就看晓晓翻了个身,四仰八叉踹掉了一个靠枕。
霈泽:“... ...”
小不忍则乱大谋,腿伤早好早日人。
晓晓搂紧鲨鱼,眼里透出惧怕:“...会被,卖掉。”
霈泽不动声色,温热的掌心覆到那双水光流转的眼眸上,他哄到:“卖掉了,卖给我了,以后你全部都是我的。”
睫毛颤动,扫得掌心微微痒。
霈泽暂停吹风,他问:“以为做噩梦了?”
“...以为,打雷了...你来,救我了。”
霈泽往里挤挤,托着晓晓的脑袋让他枕在自己大腿上,他为他顺了顺头发,没有扎成小揪的刘海儿都能盖住眼睛,发丝又细又软,从指缝就溜走了。
还以为翻窗潜逃了!
霈泽原地呆愣几秒,随后万分嫌弃今晚的自己,不仅精虫上脑,还总是一惊一乍。
他拄拐移动,先去把窗关了,再回来摸摸伊晓的发梢,还潮着,也不怕睡感冒。
霈泽也不知道,可能是顾及腿伤,他可不想因为做爱把自己做进救护车,也可能是顾及晓晓,怕一下子爆发得太猛,把人给吓跑...是别想跑了,吓得更笨更呆了要怎么办才好,哭起来没完。
霈泽暗骂:“小王八蛋。”
小王八蛋不见了!
浴室里有水声,霈泽拄着一支拐杖单腿站在洗手池前,而伊晓埋着脑袋,正被伺候着洗头发。
“你的腿,这样,不疼吗?”
“嗯,你不乱动我就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