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娘只觉索然无味,她撇不下心中偏见。
若世上真有神佛,怎么不慈悲为怀,解救被欺压千年的女子,怎么不解救因一己私欲而遭受困难的黎明百姓。
若世上没有神力,那她又为何能重活一世,彷佛有摆脱前世命运的机会。
一路爬行至半山腰处,游人络绎不绝,各自呼朋引伴,携家带口。
卖吃食的,卖香烛纸钱的,算命解卦的摊子摆满一路,吆喝着生意。
寺庙大门金碧辉煌,显见得花了不少功夫。
许嵘防备着人的时候,连吐口气他都能找出十八个名头,说里面藏着弯弯绕绕。
许三娘并未抑郁寡欢,待把丽姨娘拉下马,许嵘还能将事情交给谁呢?
成日闷在府里,对于破解前世困境,毫无益处。
谁叫当今天下尊崇佛教,佛寺遍布,僧人势众,宛如豪族一般圈地买卖,大兴土木。外加结交些富贵人家女眷,仗势欺人,更是不将一般官员放在眼里。
许嵘脑子转过许多利害计较,罕见地没犹豫,若能在鲜花鼎盛之时将众安寺拉下马,一来能让众人晓得他的厉害,二来若招惹怒气,顶在前头的便是县令,正好一石二鸟。
便拉下脸,不待住持分辨,一脚踢到地上躺着的人,给我狠狠打。
来了,来了,县丞来了。
不知我女儿何处得罪寺庙,要将他扣在此处。
许嵘心气不顺,前几月替县令挖了一箩筐坑,都叫他安然无恙,才刚还被他指着鼻子臭骂一顿。
许姑娘一定要同我们寺庙为敌?先前老衲说话言重,冒犯姑娘,自当赔礼道歉,还望化干戈为玉帛,不要将事情闹大,否则,对许县丞也不好。
住持忽然转变态度,软和口吻,话语中仍是威胁,想是觉得她小姑娘家被驳了面子,拉不下台,才给个台阶下,软硬兼施。
看热闹的人群挤得摩肩接踵,口耳相交复述着里圈的热闹。
仆妇们连忙簇拥着许三娘,作势要走,只觉和尚实在凶神恶煞,毫无出家人的慈悲。
慢着。两方同时出声,住持索性撕破脸,一凶到底,出家人不打诳语,许姑娘若不谨言慎行,恐有大灾,望你迷途知返。
许三娘目不斜视,不慌不忙回住持一句,住持留着这话告诫自己吧。佛像前日日熏陶都没能戒掉嗔怒,我看住持将有血光之灾,需得在牢狱里被律法加持,才能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她前世今生,总共见了这秃驴三回,他回回都在做恶。
好一个和尚!
小姑娘家家,捕风捉影,血口喷人,许大人的家教就是这样,去请许大人来。
小梅说得不错,好看,我们以后常来。
她近来性情大变,一改往日的鹌鹑模样,谁说哪里有个好景致,便立时架上车马出门游玩。
月前,她拐弯抹角同许嵘说要学管家,却被驳回,得了好一番斥骂。
这家娘子实在彪悍,说动手就动手,事情闹得这样大。寺里若不出来澄清,恐坏了香火。
打听得是许嵘的女儿,地方官如同地头蛇不可轻易开罪。
住持只得忍气,同许三娘商量。
小梅一脚跳出大殿,一脚奔向许三娘,嘴里喊着,贼秃驴,胆敢欺负姑娘,打死你。
她们不避人眼,众目睽睽之下殴打和尚,引来香客围观。
小梅气愤填膺,将这和尚谋划哄骗自家姑娘单独进禅房的事,添油加醋说出来。
和尚心中狂喜,再念一声佛号,请施主单随我来,上师不喜热闹,诸位随侍若在,恐怕影响祝祷效果。
我未出阁的姑娘家,怎好跟外男单独行走,想你不是院里和尚,是起子歹心肠的奸贼。替我打他一顿,扭送官府叫大人们评理。
仆妇中冲出一人,当即便撩开袖子拉住和尚砸下拳头。
几位女施主,这是庙里做的点心,在佛前供奉过,请诸位享用。
仆妇见许三娘不曾出声反对,便欢喜地接过,多谢上师。
和尚念一声佛号,手持念珠,就要离去,忽然回头说道,相逢既是有缘,这位娘子可有什么迷惑或心愿,我师傅光明法师法力高深,贫僧可为娘子引荐,祈愿解谜。
一行人便坐在此处,等人归来。
仆妇摆好茶水糕点,几人轻声讨论着下午的安排。
正值十五,晚上城里有灯会,许三娘一早就定好要去游玩。
<h1>第四回 赏枫叶庙中结宿怨,会情郎河畔无人踪 巧算计意欲李代桃,感己身当机姻缘断</h1>
枫林成片,树木高耸插入云霄,飞鸟盘旋,翅膀搅散香炉腾起的青烟。
小梅踩着枫叶铺就的石板路,奔到一行人前头,兴奋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许三娘站定在释迦摩尼像之前,凝视佛祖双眼,却并未看到奇迹显身。
佛像金光灿灿,仍只是一尊铜像。
转出大殿,庭院正中是一颗相思树,树上缀满红绸香囊,红豆成熟,拉扯着枝叶往下坠,地上果实四散。
一行人中有佛教信仰的,足有七八个。
许三娘并不拘束人,约定好时辰,便将人分作两轮,一批先各自散去供奉祭拜,剩下的人等会儿再轮换。
众人大喜,留在身边的四五个仆妇和马夫跟着许三娘在寺庙中游走,有那精通佛法的,主动替她讲解各神佛寓意。
许三娘索性收拾心情,四处周游,要将前一辈子颠沛流离所错失的风景全补回来。
天下佛寺兴盛,她对前世引出祸水的和尚深恶痛绝,但也知人之善恶不能一概而论。
一颗耗子屎坏一锅粥是一种可能,入鲍忘臭,狼狈成奸是一种可能,她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许嵘怕手中捏着的嫁妆要分出去,钱财熨烫人心,见不得女儿沾染上铜臭。
丽姨娘理家,夫人的嫁妆绝不敢沾染,他放心得很。
若是三娘料理,这个年纪也该把亡母嫁妆交给她,眼下不是时机。
听得许三娘的马夫禀报,想着县令亲娘和媳妇都是众安寺的常客,当即叫来手下的官差,假意分作几组例行巡查,实则出了城门就汇聚在一块,直奔众安寺而去。
好个众安寺,怪道只在县令后院打转,想是早就勾搭上,如今竟敢朝他女儿下手。
许嵘乃地方上的官员,哪能不知道这些寺庙尼姑庵里头有些勾当,只平时县令一力作保,他们县衙的人便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它香火鼎盛。
嘴巴真厉害。
这么多和尚欺负个丫头片子。
哼,许家是好惹的?
她镇定自若,指着地上被打成一团的和尚,把他带上,报官。
其余人脚步迟疑,怕姑娘年纪小不知事,得罪了人,到时候许嵘自然是将她们这些下人推出来顶罪。
等小梅和王大娘子一马当先将人扭送起来,庙里和尚持着棍棒相对,仆妇们不得不站在主家身边。
住持身旁几个大汉围绕,本想柔声说话,不料这小姑娘咄咄逼人。他们寺里,可不止有许家一家是官员家眷,京中的几位夫人常年供奉,他许家需得掂量一下,能不能惹。
许三娘乐不可支,她非要看看,能不能叫那和尚折在手里,还全身而退。
小梅,我们去报官,查查这众安寺的底细。包庇这等邪魔歪道,我看众安寺香火不灵,别叫城里百姓拜错了庙。
许姑娘,这事实乃误会。这小子说话不严谨,并非有意冒犯。
住持话里话外都在包庇,难道和他是一丘之貉。
许三娘似笑非笑,真觉得有这个可能。
香客哗然,片刻前还觉得众安寺佛法庄严,现在只觉道貌岸然,口碑翻天覆地。
住持匆匆赶来,待问明事由,不由得犯难。
若说这和尚没错,他说话的确不妥当,哪有私下带着小姑娘去房间的道理。
众人先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待许三娘一说才觉得是这个道理,不免心慌,若许三娘出什么事,许嵘哪还容得下她们活,又后悔被王大娘子抢先出了风头。
一个个扑上去,不由人分辨便锤打。
有那机灵的,还晓得塞块粗布在和尚口中。
那就有劳上师,替我引荐。 许三娘笑容莫测,无端叫这和尚生起一股寒意。
一个小姑娘,他还不放在眼里。只他明明是对着姑娘身边的仆妇说话,不意她主动接过话茬,想是年纪小喜欢新奇。
见这女子身边只四五个仆妇,女孩才十五六岁,五官端正,忍不住心神荡漾。
寺里的和尚见此处女眷众多,俱都绕开。
倒有一个和尚,长得老实憨厚,端着盘子向她们走来。
许三娘定睛一看,笑了,真是冤家路窄,前世今生都躲不过这冤债。
姑娘,这叶子好软,颜色真好看,漫山遍野铺满,不像府里只有一棵树,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其他人都笑,没见识的小丫头,平时又不是不许你出门。
许三娘取下遮阳的头纱挟在臂弯,心情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