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外头,各行各业,做工时辰无不是翻了一倍有余,连带着节日也没个休息的时候,想告假那是千难万难。
时辰涨了,月银却不变。
底下的百姓苦苦挣扎,有那凭手艺吃饭的,收入颇丰,架不住一口气不歇的加工,白白丢下性命,无福消受金银。
再者,若签用工合同,一日做几个时辰的工,做些什么事,都有定论,逢着节假日还请不到人。
这些豪门大户没人伺候,还叫什么富贵人家。
早先仍然是用工合同,若超过四个时辰,就是另外的价钱。
前朝买卖人身之风盛行,世家豪族对待奴仆如同工具一般,害得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本朝立国,百废待兴,正需人丁建设。
除不满十六岁的小孩,都能签订文书去帮工做事。律法严禁用人签死契,大户人家需人帮工,只能签用工文书。
王婆不过四五十的年纪,有些白发乃常事。
许三娘小时候喝不惯人乳,只能用牛乳和米粉之类冲开喂食,所需精力比一般喂养要少许多。
王婆子只算半个奶妈,她做事利索,单有个老毛病。自家是女子,还嫌弃许家只得两个姑娘,做不长久。
许三娘从前便不喜欢她,顾忌自己是个姑娘家,得有善名,拉不下脸辞退,将人安排照管院中杂事。
那两个软蛋,只缩到一边,不敢声张,深怕人家的拳头落到身上。
宋家搬走东西,立时要给休书。
王婆子站出来,扯着哭啼不止的女儿,你们搬了东西,彩礼交割清楚,再写休书那就是要结仇。要么给和离书,你情我愿,了结这桩事,要么结成死仇,我老婆子拼死也要请我们老爷姑娘为我们寻个公道。
只不明白王婆子为何舍得让女儿和离,这桩婚事乃她一力促成,榨了他们宋家许多钱财,为儿子积攒彩礼。
都是明事理的人家,既同意和离,我们给的彩礼怎么不拿回来,你家女儿嫁来可就一身衣裳一只银簪,我们可都拿来了。
王婆子脸一僵,不知自己怎么这样糊涂。
外头门口,一堆人堵着骂,把她气得几欲昏死过去。
老头和儿子躲在屋内,充耳不闻,女儿像只鹌鹑一样缩在窗边,凄惶不安只会哭。
王婆子长叹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又恨自己明明身为女子,却偏心儿子,疏忽女儿教养,只一味叫她做些服侍人的事。
四方邻居劝慰一回,他才十分不情愿地开了门,允人住下。
他还没娶亲,怕闹出来个不孝不悌的名声,没个好颜色的娘子肯嫁给自己。便使信送往王大娘子夫家,要他们快来接人。
那头刚晓得王婆子被许家赶出来一事,王大娘子瞒着这桩事不曾说。
拿着,多谢你一路照顾。
凭上辈子相互扶持的情分,她不能让小梅不自在。
世间诸般枷锁深重,她只能以己身尽力不使它收紧,而无法破解。
等真体会到丈夫儿子刻薄的嘴脸,掂量着往日那点母子情分,终究抵不过世情冷暖。真等儿子来养老,她也不用还躺着养伤,立时就得去死。
留下赶着回婆家做活的女儿,王婆子痛下决心,誓要带着女儿和离,母女两个今后相依为命。
她在许三娘院子里头,积攒不少,拿回家里交给儿子,却不是全部拿出,自己私藏一部分,原是防着老头有了银钱乱来,不想亲生儿子也是一路货色。
为着儿子有着落,娶个能干贤惠的儿媳妇,早早就把女儿嫁到外头换彩礼。
女儿在婆家挨打,她一概不问,只觉得哪有女人不受苦。
这回女儿哪怕拖着一身伤,也要回来照料亲娘,眼巴巴地从头发里翻出指甲盖大小的碎银子塞到王婆子手里。
原先她一直觉得儿子最孝顺,这次她挨了打,儿子一反常态,竟不顾孝道,对自己好一通冷嘲热讽。
还直说,有奶才是娘。她被主家厌弃,不能再提携他,在家中休养只能干耗食粮云云。
王婆子当时便犹如五雷轰顶,不明白一心养出来的儿子怎视自己猪狗不如。
许三娘仍旧坐在池塘边,她请管家重新休整过。
这水流不再如同往日,只在园中打转,而是汇通外头的小河,演变成一汪活水。
池塘里头成群的金鱼,有的顺着水游到墙外去,有的仍围着假山荷叶打转,还添了些新的鱼虾。
小梅握着身契,泪水打湿契书,她哭道,怎么觉得姑娘好像话本里的侠女,怜悯弱小,行侠好义。
许三娘逗她,傻丫头,话本里常常写小厮乃富贵人家遗失的公子,一路受贵人赏识,娶千金小姐,拜将封侯,成就千秋霸业。那姑娘和侠女,都只在小厮后院里头,你去不去?
小梅目瞪口呆,喜悦被惊讶夺走,她家姑娘,什么时候会开这些玩笑,怎么听着有些奇怪。
<h1>第三回 假奶妈告密求自保,勇姑娘秋千撞迷情 伪庶姐笑颜探情状,一家和四处美名扬</h1>
小梅听到里间动静,霎时清醒,推门进来。
见许三娘坐在灯前,她脚步悄悄,轻声问,姑娘怎么不睡,要喝水还是吃些点心?
这样的事情蔚然成风,私下里的勾当被摊到台面上,买断人的风气又开始盛行。
将人买断,无论吩咐做个什么,不论时辰,下人都得去办,
只要主家不开心,动用私刑,打死一个下人也不为罪过,替老爷们省下多少事。
这样的事,自古以来从未有过。
施行不过一二十年,各地便都加在朝廷规定外,各自增加做工时辰。
一般衙门里头,尚且能够维持四个时辰的规定。
然流传千百年的买卖奴仆之风,早些年严令禁止尚且能压得住,只私底下有些避着官府的人口买卖。
七十年前,这股风气重演,尤以官府老爷们爱买卖奴仆。
若不签下死契,他们怎敢叫下人办事,许多机密,都得是自己人过手才放心,不得不捏住下头人的身家性命。
天下尚且太平,她这时发还全部身契,只怕头一个就要被官府烧死。
前世大乱,买卖之风因各路兵马需要人丁有所收敛,只女人小孩仍是逃不开被标上价码的命运。
趁官府被毁,许多人自发奔逃,投奔各处,取得新的身份文牒,竟是在乱世中才有个人的名分。
许嵘将人放出去,许三娘没想过要她回来。
王婆子使了银子托人传话,请许三娘务必见她一面。
许三娘接连看了好几个月的鱼,着实有些无聊,便准允王婆进来回话。
宋家大吃一惊,理不清这里头的关系,以为王婆子被主家赶出来是个假消息,思及得罪得狠,不欲再闹大事情,痛快写下和离书。
王大娘子恢复自由身,王婆子请人用牛车拉着二人到许府后门。
王婆子只算许三娘半个奶妈,签的乃是用工契约。
王家不富裕,却也有些闲钱。这样打发女儿出嫁,她晓得会让女儿没脸面,去到人家家里难免受人耻笑,是她舍不得钱财到别人家里,都想留给儿子的私心作祟。
这时来不及后悔这些,王婆子强撑着扯开喉咙,还嫁妆?我女儿到你家里,当牛做马,伺候一家老小吃喝拉撒,还要忙着做工挣钱,你们那些彩礼请十个人也做不完这些事,她又指了指家门,环视看热闹的人裙,你们宋家人多势众,摆明欺负我们母女,我们分辨再多也是无用,你要彩礼便只管去院子里搬,今日就交割干净。
宋家人果然进到院子里,将王家四处房门踹开,撬开柜门,将值钱的东西搬得一干二净。
没有法子,忍着痛叫王大娘子扶起来,一步一步挪到门口。
你们宋家要退亲,可以。王婆子抛出一句,宋家人见她穿着不如往日鲜亮,心中得意。
再见王大娘子一脸畏缩,更是觉得可厌。
以往王大娘子回娘家一趟,总是空手去,带些东西回,就是身上明晃晃有挨打的印子,娘家也不闻不问。
这回王家掉到泥里,他们反倒大张旗鼓起来,欲要挟王家给些补偿,不然就休妻回家。
王婆子伤口正发炎,疼得死去活来。
便和女儿两个忍气吞声,留在家里等养好病再做计较。
不想这儿子也防着亲娘还有余财,不肯支出银两请大夫。
等姐姐在家住得两日,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吆喝着将姐姐的包袱扔出门外,把人拖出去,口里振振有词,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了人就要守妇道,别回娘家打秋风,把王婆子和王大娘子气得七窍生烟。
她才悔不当初,女儿性子仁善,小时便被她再三叮嘱,要勤快,眼里盯得住事。
全家老小的衣裳袜子,铺床叠被,全由着女儿包圆。
王婆子嘴上念着要女儿贤惠,何尝不心知肚明,这是全为着她是个女儿,不能替自己支撑门户,养老送终,才当个下人一样使唤。
她含辛茹苦将儿子拉扯大,他爹不管教,反而成了好,而她就该是天生劳碌命。不能做事,正该被父子俩踩在脚底下。
王婆子躺在床上,受完这圈冷眼,全想明白了。
她只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从河里游来一群小鱼,柳叶一样细小,在水中摇曳生姿。
许三娘视线随着鱼的身影游移,外头的仆妇前来禀告,许三娘的奶妈王婆子求见。
奶妈挨了一顿板子,没脸再留在许三娘身边,扭着屁股回家休养。
许三娘自知失言,便岔开话题,躺回床上歇息。
小梅将身契贴在胸口的衣襟里,激动得一夜不曾闭眼。
第二日天晴,院里的紫藤果实一串串垂在木架上,碧绿的叶子层层交叠,织成一片阴凉。
许三娘抬头打量门口的女子,小梅才十八岁,青春稚嫩,喜爱玩闹。
便与这些无关,谁不想得到自由,坐卧行走,来来去去,都只凭心情。
许三娘招唤人到身前来,拿起最上头的那张身契,放到小梅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