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二娘被锁在柴房好几日,正觉得万念俱灰。
她娘却敢将她放出来,搂着她泪眼婆说,一面使劲拧她。
好一番拍打之后,才出了气,同她低声说,李明远同许三娘已经退亲,请了媒人来上门求娶她,许二娘。
她闻着李明远身上的松柏香气,正意乱情迷。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她吓得丢了魂,便见许三娘和一堆丫鬟仆妇站着,幽幽盯着自己。
霎时间,许二娘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若他轻易就上钩,恐怕也不是个良配。
始终落不定主意,进退两难,许二娘便想将事情缓下来。
晚间,李明远约她幽会。
直到李明远上门来应婚约,她一见这男子,便觉得英武不凡。
举止谈吐,样样出众,这样好的人,便宜那个只会在房里做娇小姐的许三娘,她怎能甘愿。
许二娘有意去撩拨李明远,少年血气方刚,被美人倾慕,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勾搭到手。
每回还不到进去就绵软了,时间久了,夫妻两个都没兴致,哪能怀得上孩子。
她虽然着急,无奈李明远就是不中用,只恨不能强逼着他同自己行房。
当李明远主动同许二娘说要纳三娘为妾,她简直肝胆欲碎,要不是被她娘拦下来,当场就要抓花他的脸。
许二娘出了胡家门,心气不顺,故意叫下人大声嚷嚷。
这寡妇才死了相公,就又勾搭上自己姐夫,骗得男人今晚就要纳她进门。
许二娘本来满腔怒火,想着今晚就能把许三娘弄到李家去,由着自己作践,又欣喜若狂。
多年不见,二姐真是变了。
许二娘听她叫自己姐姐,眉头一蹙,听着怪恶心人,便踢开仆妇,站起身来。
李家事多,我不同你多话了。收拾收拾,晚上我派人来接你。瞧你,老得这么厉害,晚上你们给姨娘上妆,粉可得多抹些。多少人要进我们家当妾,我都不许。你是我亲妹妹,我有心照拂你,大面上也要过得去才行。
许二娘笑意盈盈,三妹夫听说死得不是很光彩,妹妹真是,怎么能忍这许多年。先前我们各个都以为你们夫妻俩好得蜜里调油,哪里知道,唉呀,真是可怜。
许三娘不接她话,笑着盯着她,倒要看看她安的什么心。
妹妹看我做什么?你姐夫是个混不吝的,天天就知道读书,家里就我一个人怪寂寞的。我同你姐夫说了你的事情,他心肠软,说要把你接来家去。我想着你一个寡妇,就这么去李家总归不太好。便拿了个主意,替你姐夫讨你做妾,咱们姐妹俩共事一夫,效仿娥皇女英,成就一段佳话。昨日我遣了媒人来,听说妹妹不愿意。想是她话传得不周到,我便亲自来当说客。妹妹觉得如何?爹爹以前还抱怨,你姐夫这样好的郎君同妹妹正相合。我左思右想,如今爹爹死了,世上只有我们姐妹俩血脉相连,我不看顾些你,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父亲并未再娶,家中有两个姨娘,丽姨娘最得宠爱,生的女儿排在第二。
许三娘还要再晚些才出生。
还有一个欣姨娘,头一胎便生了许家长子。
大胆,竟敢咒我们夫人。
许二娘却不恼怒,笑容十分开怀,欸,怎么这么同我妹妹说话,没规矩。还不快给胡夫人道歉。
那婆子立马咣咣往脸上扇耳光,力气用得十足十,半点不敢掺假。
久不见三妹妹,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人了。你们瞧瞧,胡夫人和家里的烧火丫头脸貌是不是一个样。
众仆妇赔笑,夫人说得是,胡夫人和家里丫头真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许三娘端正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哪柱高香把李夫人烧来了,真是稀客。
许三娘出嫁,她这二姐也不回门,只叫人送了一些金银添妆应付了事。
认真算起来,姐妹俩从许二娘出嫁后便再不曾见面。
彼此都当没对方这个姐妹。
李家家世清白,眼看着蒸蒸日上。
昨夜里剖白心意,说得十分诚恳。
若是三娘嫁过去,公婆看重,夫婿年少有为,多好的一桩姻缘。
不料李家老爷夫人竟亲自上门替儿子求娶,各色彩礼准备得样样精心。
李老爷晚上同许嵘喝酒,半醉半醒间,痛哭流涕,直言儿子大了不好管教,若不顺他的意思,便闹得家宅不宁。
李家许家世交,若能取许家姑娘为儿媳,千肯万肯,必会亲生女儿一般爱护。
等许三娘十六岁时,李明远正二十岁,已过了乡试,被人夸得那是文曲星下凡,前途不可限量。
他就更不敢想这门婚事能成,不料李家竟主动上门来,换了庚帖,安排嫁娶之事。
许嵘喜不自胜,这当口,庶女不知检点同李明远勾搭成奸,实在是丢人。
若只说李明远这人,倒是难得的女婿人选。
许家李家相识多年,不然也不会给子女订下这桩娃娃亲。
李家老爷做官一路顺风顺水,步步高升。
两个人十天半个月撞不到一块去,井水不犯河水,一向相安无事。
许三娘头一回认清这个姐姐,还是十六岁,通过她的未婚夫婿,李明远。
她的亲姐姐和自己将来的夫婿勾搭到一块,在许家后花园里卿卿我我,被许三娘撞个正着。
许三娘闭着眼,脑海里将事情转了一遍又一遍,待到鸡鸣声响起,她才回过神。
既然决定要走,她就再不拖延,叫小梅带着包袱先出城去。
她收拾好一笼纸钱,预备待到人多的时候,再出门。
皇帝的头生女儿,千娇万宠的镇国公主。
说起来,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不爱花黄,却喜欢舞刀弄剑。
皇帝十分宠爱女儿,不顾朝臣反对,答应女儿去军营历练,还许她有一支自己的军队。
丫鬟替许三娘掩好帏帽,主仆二人一改在京里的做派,行事十分低调。
许三娘先谢船老板照料,才紧紧抱着怀里拿青布包着的灵牌,朝胡家走去。
船上人见她瘦得竹竿一样,说不得走在路上不用风吹自己就会倒。
她还小时,便听说过这样的事。
寡妇偷人,被投了河。
许三娘绞尽脑汁,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许三娘一一拜谢,红通着眼朝人不住鞠躬。
孤苦伶仃,看着直让人摇头,真是个苦命人。
这天夜里,许三娘辗转难眠。
许三娘向众人鞠躬,脸色发黄,瞧着病得深重。
各位街邻,扰了各位清净,实是对不住。不知是哪家的人,竟欺负我一小小妇人至此。我对郎君情意深重,此生绝不嫁予第二人。女子名节事关性命,方才那人的胡言乱语,若传出去,我便只能一头碰死明智。还望各位街邻,替我周全。这些日子,我连家门都不曾出过,一心替我家郎君守节,绝不是那等孟浪人。
有婆子听许三娘说出以死明志的话,到底觉得可怜,便替她解围。
她唬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输了气势。
小梅举着扫把朝婆子招呼,狠狠打得她连在地上滚了四五圈,哎呦叫个不停。
一边打,一边骂,老娼妇,平白坏人名声,我打死了你上衙门去认罪,怎么天下有这么黑心肝的人。我们夫人这样可怜,还要受人欺凌。世道不要我们活,我也不叫你这等脏心烂腑的小人得意。
小梅冷哼一声,再不忍耐,骂道,哪里来的疯婆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不干不净的扯些什么。我们夫人一心为老爷守寡,出了名的贞节妇人,此生绝不二嫁。你老到这个岁数,还想着男人,这么好的人家,不如先说给自己吧。
一席话说得外头看戏的人哈哈大笑。
媒婆又气又急,跺脚骂道,下贱小娼妇,给你脸倒是不要脸了。好好给你说桩婚事不要,怎么,想着当个暗门子,千人骑万人枕吗?
媒婆打听得许三娘在家,敲了半天门却没人应声。
她得了银子和嘱咐,一门心思要闹出些动静来,才故意引来周围这些人。
若是不成,以后她再去别人家说媒,少不了要受影响。
众人听了动静来看热闹,那媒婆便在门前开口说,要给许三娘说一桩千好万好的亲事。
小梅气恼,要拿扁担将人打出去。
这媒婆若是真心说媒,怎么会闹得四处都知道,摆明了是来看笑话。
一面向京城报信,一面加高护城墙,在水路上设置种种关卡。
行事大刀阔斧,叫人刮目相看。
好在随着武安王回了西北,南边动静虽大,却未如传言般攻打四水城。
只是他们本都想好,自己取而代之做县令。
如今怎甘心被一女子驱使,便仍执意不从,要她待在后院,照顾好妇孺,不可牝鸡司晨。
县令夫人既敢做这等事,又岂会没有应对之策。
府衙找不到人,乱成一团。
县令夫人倒是巾帼英雄,主持着四水城一干大小事。
许三娘才知道,原来女子竟能做父母官,不是只有逃避求人庇护一种活法。
船上众人尚不知自己有多少时日能活,是否有人如同许三娘一般肯送自己回乡。
想到这些,不免唏嘘感慨,对她多有照顾。
待到船只靠岸,脚踏踏实实踩在地上。
许三娘心情复杂,她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为人子女,怎能不遗憾。
许三娘接连丧夫丧父,若放在太平年间,谁看了不叹一声可怜。
若显露钱财,叫人知道,只怕不到天黑,她就又要见到胡昀那张猥琐的脸。
陪嫁丫头小梅仍然不肯走,主仆两个从胡昀死,一路照料着前行,情谊倒比以往深厚好几分。
许三娘跌跌撞撞地走出许家,门口的牌匾已被人摘下,她站在太阳底下仍觉得浑身发冷。
她抽出一叠来交给管家,多谢林叔,父亲最看重你。许家散了,你也要为自己打算。可恨我现在自顾不暇,不能照拂你。你拿着银两好好寻个僻静地方养老,多谢你自小对我的关照。
管家是个实心人,他由先夫人一手提拔上来,受过她不少恩惠。
再说,三姑娘由他一直看顾着长大,不交代一番自己实在过意不去,不然他也不会不走,非要等三姑娘回来。
没有个男孩承继香火,许家分崩离析已成定局。
在这样的家里做活还有什么出路。
京里打得势同水火,他们这些下人只盼着能被有权势的人家买去,有人庇护才有条活路。
自己待了十六年的家,怎么瞧着这么陌生。
丽姨娘拿帕子掩着脸,不住哭诉。
三娘子,老爷死前惦念着你,吩咐叫夫人留下的嫁妆都留着等你回来给你。可那些人,欺负家里没个男人支撑,卷了钱财跑得一干二净。眼下多事之秋,你爹爹人走茶凉,我去求人,竟没一个搭理的。老爷啊,老爷啊,妾身无用,没能给你生个儿子延续香火,连家产都守不住。
面前身形瘦弱干枯的妇人,脸上无半点血色,眼眶乌黑。
前几年出嫁时,多水灵的一个姑娘家。
下人叹一口气,不知三姑娘听完消息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夫妻两个样样有商有量,谁瞧了不赞姻缘美满。
许三娘从都城回来,丢下胡昀牌位,便赶回许府。
她爹毕竟是官场中人,天下大乱,四水城怎能独善其身,她要提醒父亲早做打算。
慈父一般叫许三娘到书房去,挑了好一摞男子的画像给她看。
父女两个精挑细选,勉强择中了胡昀。
年纪大了些,相貌倒是十分周正,秀才身份,家中没有妻妾,四方乡邻里的名声极好。
许嵘灰了心,懒得再娶亲,便由着丽姨娘打点中馈,自己在外头花天酒地,家中诸事不管不顾。
原配生的女儿没了亲娘,十岁懂得不少事情,将自己拘在闺房里头天天绣花写字。
许嵘自觉好吃好喝供着女儿,姨娘对她也十分恭敬,再没什么可操心的,镇日里忙完公事便出门寻乐,不管教养女儿。
想着娶个夫人生下嫡子,这辈子好好教养儿子出人头地,叫人不敢看不起他。
哪怕嫌弃媒人介绍的女子是孤女,到底家世还算拿得出手,许嵘捏着鼻子应下。
婚事定好不到一个月,就吹吹打打将人娶进门来。
许三娘镇日穿着素服,脸抹得青黑,轻易不出房门,若出门必定捧着胡昀牌位。
船上同行人虽嫌她晦气,但一路顺利通过关卡,多亏地方上知道船上有胡昀家眷。
大夏官员必得经过科考,状元的事情历来惹人关注。
外头的人不知道还肯称他一声爷,宅院里的这些下人,个个敢拿鼻孔看他。
若要寻一门像样的亲事,正为难在这里。
身份稍低一些的他都不要,有那家世相当的,他嫌人家只是庶女,这么挑挑拣拣惹得嫡母发好大一通脾气,与他父亲告状后便撒手不管。
原来有正经的媒人上门来,替他说了一门好亲。
许嵘乃是大家族里的庶子,从小见惯拜高踩低,尤其他一向是被踩的那个。
好不容易谋了个县丞的位置,他打定主意要寻一门有助益的亲事,靠岳家提携自己。
欣姨娘不成气候,丽姨娘福气却好,下人们怎敢背后编排,得罪她,焉知不是下一个欣姨娘。
欣姨娘失势,许府下人们着实松了一口气。背地里故意慢怠,将人耗死才收手。
这欣姨娘为人做事不留情面,狠辣非常,下人稍有不如意便刻意打骂。
欣姨娘失了儿子这个靠山,地位大不如前,又听闻隔壁的贱人怀上儿子,急火攻心,竟中风了。
日夜里抖着声音还在骂丽姨娘,诓骗自己的儿子,小鬼作祟云云。
满府里的下人各有猜测,主家这等热闹,外头多少人拐弯抹角的来打听。
一个午后,许家大郎瞒着人翻墙头跑出许家。
有人见他一路撒欢沿着街跑,再然后,人就音讯全无。
许家上上下下急得满城里四处翻找,拐子做惯这等事,怎会留下蛛丝马迹叫人寻到。
<h1>第一回 左</h1>
左
武安王和太子刚打完第一场仗,许三娘乘坐的船只才将到四水城。
许二娘被这喜讯砸得眼冒金星,如坠云中。
她与准妹夫偷情,若说出去怕是要浸猪笼了。
她再蠢也知道,被人撞见,男人为了自己名声,必定靠不住会将罪名推到女人身上。
且李明远都不用自己撩拨就送上门来,想也不是个长情人。
许二娘忍不住,还是前去赴约。
李明远搂抱住她,脸贴着她的耳朵根,一股热气吹得她心发烫。
许二娘本不肯,推来拒去,不知怎么人就落在他怀里,小嘴被他堵着,两个人贴得紧紧的。
许家上下自小便将许大郎含在嘴里,捧在手心,精心呵护着长大。
连带着欣姨娘地位水涨船高,家中没有正经夫人,她便呼奴使婢,吃穿住行样样讲究排场,视他人为无物。
欣姨娘成日里拘着儿子,不许他去外头,哪抵得住孩子天然对外头的花花绿绿有挡不住的好奇心。
许二娘做这些事,一直瞒着她娘。
她自己心里不免有些打鼓,犹疑不定。
李明远若是正人君子,将自己勾搭她的事情说出去,这辈子就算完了。
冷静下来,她没听丽姨娘劝,拒绝这桩事,反而答应李明远替他请媒人。
本来她对许三娘,说不上这么讨厌。
许三娘是嫡女又如何,亲娘死得早,府里中馈都由自己姨娘掌握,出门聚会那些夫人谁敢拿她当一般庶女看。
她怎么会有这般好心与她同享一个男人,想到李明远,许二娘心内郁郁。
李明远温柔可意,待她极好,李家公婆,小叔子小姑子个个都敬她三分。
要说这日子有什么不好,就是李明远那方面实在差了些。
许三娘嫣然一笑,多谢二姐费心。听说姐夫尚未有子嗣,二姐贤惠,不如替姐夫多纳两个,好给李家开枝散叶。我们姐妹俩,想是没这福气生不出孩子。
许二娘勃然变色,一脚踹翻堂内桌椅,拂衣而去。
李家下人将屋内东西砸个稀烂,才追着许二娘的车马离开。
许二娘一边说一边笑,微微点点下巴,便有婆子跪在地上替她捶腿。
许三娘怒极反笑,她就说,怎么这么快就冒出个人要替她做媒。
嘴上说是做媒,行事做派却都在埋汰人。
许三娘沉住气,她有什么可恼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许二娘许是富贵日子过久了,想起自己这个手下败将,要来羞辱一番。
要她自己说,许二娘如今桩桩件件都比自己强,要作弄自己和踩只蚂蚁一样,用得着生什么气。
两人针锋相对。
许二娘在李家一向说一不二,平日下人稍有不合心意便发卖出去,李家上下无一人敢质疑。
众仆妇见她被李三娘呛了一句,深怕回去要背锅,忙不迭地争相替她出头。
许二娘来势汹汹,四五个仆妇簇拥着,和京城里那些官家夫人一样的派头。
她不请自来,身边的下人踢烂胡家大门闯进来。
许二娘自觉往厅堂上位坐下,皮笑肉不笑,开口就是讥讽。
连他也不禁有些心疼女儿,可真是造化弄人。
许二娘如愿以偿,得意洋洋的到许三娘面前炫耀,姐妹俩彻底撕破脸。
三朝回门,许三娘一大早催了马车去城外赏花,许嵘不曾开口说半句。
只要李明远喜欢,不在乎嫡庶之分。
许嵘沉闷一会儿,到底应了婚事。
隔日酒醒,便将原配留下的嫁妆单子找出来,拿一半给许三娘。
便都感慨,这女子真是命不好,夫婿眼看就要替她挣个诰命,却偏偏死得这样不检点,连带着她受了多少耻笑白眼。
许三娘是四水城人,她父亲许嵘乃四水县丞,在这小城,巴掌大的官也不算小。
许家是地道的四水大户人家,她亲娘乃是许嵘原配发妻,早早去世。
虽然李明远开口愿意娶许二娘,叫许嵘脸上好看了些。
但他踌躇不定,怕这李明远一时新鲜,愿意娶自己庶女,只怕家里的人并不允许,到时候反怪罪自己。
便亲自给李老爷写信,说明一干事由,言明已婉拒李明远的提亲。
许嵘却还在原地打转,十多年没能挪个坑。
那家人多年来同许家仍有来往,不曾提过悔婚,也不曾正经论过亲事。
许嵘知趣,并不主动提起,全当没这回事。
此等丑事一出,许嵘大怒,吩咐人将那登徒子打出去,要退亲。
李明远脸皮十分厚,果真同许三娘退亲,然后换了媒人来求娶许二娘。
许嵘先是不许,丽姨娘捧了汤水,描眉打扮,一连往书房去了好几日,终于让这桩事有所回转。
胡家门口却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许二娘和她虽为姐妹,从小并不玩在一起。
许三娘好静,成日里在家绣花,而许二娘最爱热闹,借着年纪小,四处游玩取乐。
镇国公主精明强干,有模有样的训练出一支娘子军,和正经士兵打起来不遑多让。
这样聪明绝顶,出类拔萃的娘子,可惜了。
镇国公主死后,娘子军群龙无首,听说已被解散。
只一点,自己既然被人盯上,就得先想办法脱身,离了这是非之地。
原来在都城时,她不敢多想,只期盼着回来境地多少会好一些,没想到反倒更艰难。
她索性不睡,想着县令夫人,又想起那位公主。
原想着借寡妇身份先过日子,等看看外头局势,再做打算。
她却忘了,寡妇门前是非多。
周遭的人今日能听她辩解,说不得再多几回这样的事,他们便恨不得亲手送了她浸猪笼。
胡夫人怎么这样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还能不清楚?世上总有这样的人,见你落难就要踩你,也不管有无冤仇。你多心反倒上当了,为几句流言就寻死,如何值当。
胡家隔壁的婶子点头,说得在理。你自嫁给胡昀,怎样贤惠持家,我们有目共睹。更别说这些日子,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人都憔悴成这样。那起子黑心肝烂了心肠的人,是打了你的主意,怎能怪得住你。
一时间,街坊四邻纷纷开解许三娘。
婆子叫唤连天,不敢逗留,忍着亏跛着脚夺路而逃。
小梅不再追,回身搀扶住许三娘。
主仆俩对着众人默默垂泪。
一盆污水从墙头倒过来,正中那婆子身上,她往后躲避,溅得四周人身上都沾染上污水。
众人忙退后些,只见胡家大门忽然打开。
婆子本还要跳脚,不防门前钻出两个人来。
许三娘才轻轻吐出一口郁气,一路提心吊胆,终于回到家。
胡昀原也是由寡母抚养长大,娶了许三娘后,寡母没过几年就去了。
如今,胡家只有许三娘一个外嫁来的媳妇。
担忧坏了营生,媒婆便有些羞恼,晓得这些寡妇的软处,嘴里说话故意没个把门。
许姑娘,你都嫁过一回了,可不兴这样小娘子气。你青春年少,正是想汉子的时候,如何旷得主。眼下有一位顶好的郎君托我来说媒,你可别为着脸皮薄,错过这一桩好亲事。
许三娘沉了脸,老婆子说话意有所指,故意坏她名声。
年轻寡妇再嫁是常理,却也不会弄出这等动静。
许三娘挥挥手,示意小梅不要轻举妄动。
她们站在院子里,媒婆仍在敲门,一声声喊,许娘子,在家吗?许娘子,开开门,有一桩天大的好事情要说与你听。
四水城百姓的生活安定下来,便又在恐慌不定的心情中继续过着日子。
许三娘闭门不出,架不住有心人试探。
胡家门口,竟来了媒婆,呼应着周围的人家,询问许三娘是否在家。
将一干人等软禁在县衙,逼着人不得不从。
她娘家原先开镖局,养成行事作风果决的性子,手底下又有可用的人。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不到三日,便将四水城治得铁桶一般。
县令夫人掌权,自然引得衙门中人不服。
她施展一番铁血手腕,召集几个得势的官员来,将县令跑路的事说明,又指出现在的形势,分析对策。
这几个当官的老油条听县令夫人说得有理,有几分意动。
四水城的人却来不及同情别人,南边的王爷造反的消息不胫而走。
从南边到都城,四水城水路发达,利于军队传送补给,这地方历来是兵家必经之地。
四水县令夜里偷偷带着最宠爱的小妾,乘轻车小轿落荒而逃。
她爹一死,从此以后,这世上便再没有她可以依靠的人。
往前许嵘不怎么管她,直到那年她的婚事生了变故,才说了几句贴心话。
如今他死了,她才知道父亲原来真心关爱记挂着她。
只是各人都有各人的顾虑,他有一家老小要照料,需得再谋生路。
当下,管家便收好银票,结结实实朝许三娘磕了个头,便拜别离去。
许三娘将盒子揣好,只怕再过不久这些银票就兑不出来了,她如今也不敢去兑。
老管家涕泗横流,将一个雕花精美的箱子交给许三娘。
三姑娘,这是老爷私下攒的,叫我给你留着傍身。老爷死前,后悔说对不住夫人,也对不住你,没替你择个如意郎君。
许三娘拭干眼角泪水,打开箱子,满满一叠银票。
她呜呜哭个不停,许三娘头晕目眩,连日奔波,背负着许多心事,早已经不堪重负。
等许三娘醒来,家里便只有个老管家在。
丽姨娘已经投奔女儿,家中的下人自发遣散了。
胡昀发妻捧灵位回乡的事情,俱都有所耳闻,对他们的船只放行得快了一半不止。船老板对许三娘便格外客气,且欣赏她识趣不常出门,住得同别人又远,犯不着什么。
三个月的航程,倒没人明里同许三娘起冲突。
再者,眼见乱世将临,一个寡妇捧着亡夫灵位返乡,着实不容易。
夫君死了,守寡,亲爹月前也没了,这可真是倒霉。
许三娘听得心脏发麻,父亲竟死了。
她失了神,环望四周。
到许家门口,下人们见了她倒吓一跳。
三姑娘夫家的那些事她们怎么会不知道,二姑娘与三姑娘不和,这些事恨不得嚷嚷得满四水城都知道。
只是真真正正看见人,才知道三姑娘过得这样不好。
许三娘被退亲的事闹得大受打击,看这胡昀确实不错,点头答应嫁人。
她是许家唯一的嫡女,许嵘知道她受了委屈,很有几分厚道,舍得掏出一半她娘的嫁妆给她做陪嫁。
出嫁没多久,胡昀便中了乡试。
等到许三娘十六岁,从娃娃时就定下的夫家忽然退婚,闹得家里好一阵鸡飞狗跳。
许嵘才惊觉,忽视了女儿。
他倒还有几分良心,晓得姻缘对女子的重要性。
他夫人娘家十分有底蕴,嫁妆足足六七十担,四水城里好一番热闹,叫许嵘着实扬眉吐气一番。
可惜这夫人生下许三娘,落下些妇人病,身子一直不太好。
等到许三娘十岁,便撒手人寰。
嫡母还特意同相熟的夫人放了话,哪家肯卷入这个笑话,将家里的女孩嫁给他。
拖了好几年,许嵘才纳了两房妾。
他后悔不已,当初将心思表露得太过明显,以至于如今高不成低不就。
只他样貌虽然周正,身份官职却十分低微。
他父亲儿子十几个,除去过节能见一面,一年到头也不曾找他说句话。
许嵘自负傲气,不去讨嫡母喜欢,生母姨娘也不得宠。
她身边但凡有些姿色的丫鬟,不是被强按着配了小厮,要么就叫人牙子来发卖到远处,还专门嘱咐要卖到勾栏里去。
等到丽姨娘生下个女儿,许嵘才着急起来,又大张旗鼓的寻自己的儿子。
没过多久,便又抛在脑后。
只是这怎么好说得清,认真计较起来,丽姨娘也不是没可能害人。
毕竟那欣姨娘生下长子,孩子一天天长大。
她地位越发水涨船高,当着下人的面就敢说自己要被许嵘扶正做正头娘子,都是一样人牙子手里买来的,谁服气谁呢?
何况四水城四面都是水路,茫茫一片湖,要到哪里去寻人。
许嵘先开始急得不行,待寻了两三个月仍没有消息,心渐渐淡了。
虽是头一个儿子,他又不是不能再生,眼下府里丽姨娘怀了孕,说不得也是个儿子。
她们虽赶在京郊码头封锁前上船,航程并不十分顺利。
武安王造反的消息传出,各个地方都加紧封锁,过往船只马车需得历经层层盘查。
原来回乡只需一月的航程,这次足足拖延至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