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空無一人的祭壇卻躺著一名全身痙攣的青年,這青年的背影讓她眼熟,她走到另一邊瞧瞧,這名青年果然是阿牛!
她驚得水壺也來不及拿,隨隨便便找張桌子一擺,便向他走去。她走到一半忽然停了步伐,覺得事有蹊蹺,照理說阿牛不應該在這裡吧?更何況全身痙攣,莫不是被神蛇咬了?
神殿神蛇有淫毒,蛇紋紅白相間。每五年伽藍國選出一名容貌姣好的處女獻給神蛇,神蛇咬之,處女在禁慾中痛苦痙攣而死,死後血脈賁張,雙眼凸出。此時將她放血,鮮血流入溝槽後啟動法陣,以祈求國泰民安。
接下來她幾乎被軟禁在宮裡,她的心情沉重抑鬱,始終沒有從父母的死走出來,她開始失眠,日復一日地加劇。於是她開始鑽研本來就擅長的調香,調出一種利於睡眠的香。她在睡前燃香,隨著香煙裊裊升起,她疲乏的四肢逐漸放鬆,眼皮開始沉重。
她做了一個令她心酸的夢:有一個小女孩餓到五臟六腑都疼痛不已,忽然一道彩光從眼前飄過,她覺得自己越來越輕,輕到自己快要飛了起來,忽然間耳聰目明,聽見哥哥對她說:「二丫,你要趕快好起來。」她應了「好。」再然後什麼知覺都沒了。
她想看看那個「哥哥」長什麼模樣,往前飄去,那瘦到脫形的小男孩劍眉星目,幾乎可以想見他豐腴些的樣貌該如何俊俏,這個人她認得,他就是她朝思暮想的阿牛!
有時也僅僅一牆之隔,她坐在邀月閣看著他忙進忙出。如阿蘭所說,他的女人緣不錯,總有不少宮女在他身旁打轉,她的眼裡像噴著火一樣,若不是母親總把她拘緊,說不準她的性子也像堂姊,看不順眼就找著理由發作人,而不是坐在邀月閣上扭著手上的紗布,默默生氣。
那刺眼的紗布正提醒著她與常人不同,她的六指讓長老視為異端,而她的一生也註定在這座深宮裡凋零。沒能冠國姓的公主能入王陵嗎?她唯一的奢望便是與父母同葬,她不想死後孤伶伶的。
這個答案她聽祭司說了:「不行,不冠國姓的公主只是虛名,怎麼能入王陵?沒的驚擾了先王的長眠。」
她怕阿蘭再說下去,連阿牛將來生幾個孩子也管上,連忙岔開話題:「大夫人的蓮花摘了沒?她做完早課要供佛,你們皮繃緊一點,別光顧著說笑!」
說笑間她忽然想看蓮花了,走到蓮池去,忽然聽見人家叫著阿牛,叫著還跑到他面前去,指手劃腳讓他拿著大花瓶。
猝不及防那張俊俏的臉龐映入她的眼簾,劍眉星目,鼻樑高挺,不厚不薄的唇笑起來特別好看,兩排整齊的牙齒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從此她再也移不開目光。
阿牛感念宮女姐姐,在她們交辦完事情必定會誠懇的道謝,這才有她看見的那一幕幕相談甚歡!
她在邀月閣上只顧著吃醋,什麼時候注意過阿牛的異狀?
如此又說不過去,有一度火勢離他很近,撲火跟打破花瓶的動靜也不小,為何他連睜眼都沒有?
阿瀾覺得不對,一定有某個很重要的環節出錯,他是不是有哪裡有問題?
她忽然間想起她的使女阿蘭,曾經比手畫腳安慰她-瞎子用摸的,聾子用看的,她們不瞎也不聾,還可以用手比劃呢!
她拿了銀針烤火,紮入阿牛的穴道,此舉只能暫時讓他的血液流得緩些,讓真正毒發的時間慢些。
再來紮的針是逼毒的針,一針比一針刁鑽,可惜那毒太過霸道,她紮了針也無用。她心一凜,只好試著放血,可惜放血的成果不彰,因為數根銀針還紮在幾個重要的穴位上,讓血流緩慢。
阿牛的俊臉已經慘白,再這樣下去還真不知會先毒發,還是被她胡亂紮針紮死。她的手不斷地發抖,此時她再也無法下針。
她拿梅枝撥弄阿牛的腳邊,果真一條紅白相間的蛇纏上了梅枝,她連忙把梅枝丟遠,然後拖著阿牛趕緊離開祭壇!
她這邊剛將阿牛拖出祭壇,另一邊處女剛進了祭壇,她嚇得渾身冷汗她若未將阿牛拖出祭壇會如何?
神蛇先咬了阿牛,不久又咬上處女,兩人猶如乾柴烈火,在神聖的祭壇滾作一塊兒。她幾乎可以想見後來一堆人因為這件事掉了腦袋的情形,既然她遇上了就不可能視若無睹!
回程她救了一名躺在皇城外的青年,她越看越覺得他面善,兩隻眼炯炯有神,看他的輪廓洗淨了臉必定是美男子。
她那位愛說笑的使女說:「聽說他叫阿牛,公主你說俗氣不俗氣?」
她笑著搖頭,說阿牛這個名字俗氣,她又好到哪裡去呢?她叫做阿瀾,因為天生六指不准冠國姓,唸起來跟那位愛說笑的使女阿蘭一模一樣。別人叫「阿蘭」必定是叫她的使女,若不是身份有別,兩個「阿蘭」還不知道是叫誰呢!
阿牛如今的模樣,與昔日痙攣而死的處女沒多大差別,所以她才懷疑他被神蛇咬了!
神蛇咬了阿牛,神蛇在哪裡?
阿瀾退了好幾步,直到碰上一張花几,上頭的大花瓶被她撞得搖搖晃晃的,她連忙將花瓶扶好。她看見插在花瓶裡的梅枝,心裡有了主意,於是抽了一根梅枝緊緊握在手裡。
她怎麼會作這樣的夢?醒來後她重新檢視香料,發覺有兩味香料混合之後,會勾出人內心之中最深藏的記憶,這兩味香料曾用於自白的燃香,她看著手中的香料震驚得不能自己!
她覺得阿牛面善,她無緣無故對他緊追不捨,難道都不是偶然嗎?
那一天大雪剛停,是難得一見的良辰吉日,她為了幫嬸嬸調香到了祭壇取聖水。祭壇的戒備森嚴,守衛再三盤問她,確定她很快就會出來才放行畢竟尊貴的皇后娘娘的燃香,需要襯她身份的聖水來調製。
她因為這件事情心情更差,行為更是怪異,時不時都跟在阿牛身後,仿佛他是唯一救贖。
在她跟瘋子一樣的時候她的父親被派往戰場,沃嗤王年富力強,父親在戰場被沃嗤王一箭射死。父親一死,母親被迫殉節,再來阿蘭與其他自小服侍她的僕人全被叔叔派來的人毒啞。
她的宮殿來了一位總管,他是叔叔的心腹,時不時的敲打她:「國王殿下留下你這樣的異端,沒讓你跟你的父母一起死,你可要感恩戴德。」只差沒有直指她的鼻子說她是陰溝裡的老鼠。
她像著了魔一樣一有空便悄悄跟著他,她告訴自己這樣不正常,他獲救,能溫飽,她就不該為他牽腸掛肚。
她知道這不過是她騙自己的話,她這樣緊追不捨怎麼可能只是想看看被她救的青年過得好不好?太過牽強,太過可笑!
更可笑的是她越壓抑自己,她就越像瘋子,只是不知為何阿牛不曾察覺她尾隨他。
她忽然想到如果阿牛是閉眼的聾子呢?
她在阿牛的耳邊彈指,手指甚至帶著勁風,他卻渾然不覺!
她看著著阿牛,不知不覺眼眶發熱。她想起在邀月閣時常看宮女圍繞他,與他講了好一會兒話才離開,一個接著一個都如此。如今想來,必定是宮女們知道他失聰,為了交待事情她們才站得那麼近,也方便他看清楚唇形。
阿瀾揉了揉自己的額間,讓自己冷靜,她的冷汗涔涔滴落,滴答滴答的聲音仿佛也應和著她心頭怦怦亂跳的心跳聲,冷靜下來她才覺得聞見了某種燒焦味道!
一看不得了了,燃香不知怎麼點燃她的裙襬,她連忙拉了一件披風撲火,拉披風時不慎碰落一個青瓷花瓶,頓時乒乒乓乓的聲音在這間密室迴響。
她滅了火才終於有空看看阿牛怎麼樣,她見他的姿勢跟剛才不一樣,喉嚨還有血跡,可是臉上乾淨,那代表他不但翻身還自己揩了血跡!
她拉著阿牛進了側殿,轉動左邊壁上的夜明珠,不久便出現一道暗門,她拉著阿牛進了暗門,這扇暗門緊連著一間密室。
這個密室是她小時候玩耍時發現的,一直被她當成她的小房間,她悄悄的打掃佈置,裡頭現下也佈置的相當雅致,她喜歡調香,裡頭調香的物品應有盡有。
她素手燃了香,她知道阿牛中的蛇毒光是靠燃香還不夠,她的師傅是醫者,教了她針灸,後來又看她對調香有興趣,索性將針灸跟調香的書全給了她,讓她自個兒看。
她有什麼資格笑阿牛俗氣呢?「阿瀾」不俗氣嗎?
有天阿蘭告訴她說:「那個阿牛還頗有女人緣,說起來還是託公主的福,說不準能在宮裡討個如花似玉的媳婦。」阿蘭捂著嘴噗哧一笑,仿佛看到那副光景似的。
她心知阿蘭這麼說不是沒有原因,宮裡的使女至少也得俏麗乾淨,才能挑進宮裡服侍貴人,隨便一個女子都說的上好看。只要阿牛能在宮裡討到媳婦,帶回村裡必定人人稱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