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还不是宴席还没开始硬要溜走,结果被山神他夫君发现了,我们俩就只好打了一架。”洛皎气鼓鼓地咬牙切齿,磨着尖尖的小虎牙,“真不知道梧桐这么想的,嫁一头气死人的老凤凰。”
伍橘白却对他的做法不可置否:“宴席不可缺,改天择个日子我们再去送份礼吧。”
洛皎的眼神闪闪发光:“一起?”
伍橘白接过番茄,问他:“山上是狼族的领地吗?”
“现在是我的行宫了,夫人要是住腻了院子,我们就去山上住。”洛皎脆生生地咬着黄瓜,“野兽归山林,非要说最大的群聚地的话应该是北境吧。”
“这婚礼每年的地点都不一样,主要看我在哪,去年是在洛阳,前年是在玉山。”洛皎又道,“我是个惯会跑的,夫人要是想回家,什么时候都可以。”
知道伍橘白爱喝鱼汤,他又围了几亩鱼塘,虽然经由他手的鱼苗大多数都有了心智灵气,但煮起来还是蛮好喝的。伍橘白不知怎么,总感觉洛皎与他,竟是洛皎更像个凡人,但是洛皎身上没有烟火气,只有淡淡的牛乳香与整个山间的寂静气息。
伍橘白走出院门,满院子的白团子刷刷刷地抬起头,其中有一只猫儿走上前蹭了蹭他的腿,伍橘白便顺手把它捞进怀里。又长大了一些的年糕又在祸害地里的南瓜,伍橘白看着院子里的被码得齐齐整整的柴火,去找洛皎的身影。
洛皎正赤膊拿着柄锤子,围着房子敲敲打打。初冬的阳光还不算冷,暖洋洋地照得人发困,照在少年雪白纤细的身体上闪闪发光。洛皎会修房子这件事伍橘白也很惊讶,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一族之王竟然会修房子。
“闹?你把他的所有努力就这么一笔带过了?”被伍橘白拉在身后的上官仪恶狠狠地盯着他,呸了一声,“闹你姥姥!你不就是舍不得你的身份吗!?还养着他?你也配!?”
“年少时?”
朱红的宫城把整个王都渲染成一片昏昏暗暗的漆黑,星子稀落,夜空寂寥无光。身前人轻飘飘地问,声音里带着讽刺的讥笑。
伍橘白怔住了,这个声音他很熟悉,多少次青天白日,午夜梦游中他脑海都曾想起来过,只是没想到再见会如此之快。他还没回头,就看见上官仪啧了一声,开始撸起了袖子,伍橘白猛得压制住他,回过头来。温子书提着盏长明灯,冰冷冷地望着他。伍橘白几乎没有见过他独自一人出现的时候,他体弱,身边总是有很多侍从,但今日却只有他一人。
伍橘白:“……?”
“我怕你一个人在乡下想不开。”上官仪又走了几步才停下来,秀眉轻皱,一张小脸纠结地不得了,“你可不能为温子书那个忘八端做傻事啊。”
伍橘白知道他这是担心自己,笑道:“澜清大可放心,我与他并无瓜葛了,况且我在乡下已有了婚嫁,是个不可多得的贤惠娘子。”
“是要先喝酒,可我怕你饿了。”洛皎把烫烫的早点放到一盆,取出两个盛了酒的葫芦来,葫芦被一剖两半,被一根红绳系成一对,盛着海棠胭脂色的酒液,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洛皎端着一个,又往伍橘白手上塞了一个,低下头靠过伍橘白那里开始喝。伍橘白看着他,也端着葫芦喝了个精光。
洛皎便望着他笑,低声念叨:“夫人与我,千岁合欢。”
回到王都已经是三日之后,伍橘白下了马车,就看见一个狂奔过来的上官仪。上官仪是他师傅上官燕的独子,性子颇有些蛮横骄纵。年幼时的伍橘白在同一屋檐下根本不敢与他说话,但后来伍橘白知晓他是一个极好的人,也就是嘴巴毒辣。
伍橘白挣扎着叫他的表字:“等一下!澜清!让我先付钱!”
上官仪直接把腰上的钱袋扔给车夫,拽着伍橘白就走。他身材纤细又修长,面容秀美,细眉杏目,是个十足的温良君子,就是眼角与唇瓣都抿成锋利的刃,看着便不好接近的感觉。
“我会解决好一切早点回来的。”伍橘白揉揉他的头,“做点腊肉吧,我想吃了。”
洛皎这才开心地点头,他给伍橘白贴心地收拾好了行李,放了厚实的棉衣和干粮,还塞了几个橘子进去,伍橘白失笑:“会压坏的。”
“软绵绵的怎么会压坏呢?”洛皎笑嘻嘻地瞧他,凑过来一根一根亲男人的手指,“早点回家。夫人若是想我了,便唤一声吾夫洛皎便可。”
天气逐渐转凉,伍橘白最怕的便是寒冬彻骨,听闻山中的冬日比王都更加凄凉,他回来的时候便在发愁,但如今有了洛皎伍橘白便不怕了。
男人终日窝在柔软的床铺间,年糕和白团子们一个一个堆满了厚实的棉被。洛皎怕他冻着,早早地开了一条地龙,整座屋子便都是暖洋洋地。洛皎还从行宫那一仓库礼物中搬了一个大大的熏炉下来,纯银的熏炉上头雕刻着喜鹊送春的喜庆图案,坠满了华美剔透的紫水晶,他给伍橘白焚夏天备好晒干了的的橘皮,闻到的便都是甜丝丝的香味。
洛皎知道伍橘白爱看书,便把他的书柜扩建了一番,搬来各种各样的书,其中还不乏有名家的医术,皆是早已流失的孤本。晨时他给伍橘白一个甜甜的吻,干完活回来的时候会给他带花,有时候是含苞待放的白梅或者红梅,有时候是山间一朵小小的、还未枯萎的野花。下午他陪着伍橘白看书,学着做新花样的糕点,入夜他就把年糕和白团子们丢下床,埋在伍橘白的乳尖啃咬。两个人的生活倒是平凡而温馨。
“啊,对了。”洛皎笑道,“我把收的礼都放在山上行宫,夫人要是兴起了可以去看看。不过东海送的红珊瑚被我放湖里了,他说这玩意不放水里活不长。”
“下半年我要带着你回家祭祖。”洛皎又纠结道:“还有明年开始,会陆陆续续的有妖过来贺礼,这是一个习俗,到时候可能会有点忙。”
伍橘白点点头:“应该的,礼不可废。”
“你多大?”伍橘白皱着眉头问,又添上一句,“换算成凡人的年龄的话。”
“我也说不清,那应该是十八吧。”洛皎挠挠头,“凡人年寿短,听说仅仅二十年就成年了。”
这几个数字顿时让伍橘白有点头大,算也算不出个所以然。他只有叹气,认真地望着洛皎:“我也是凡人,洛皎。我不再年轻了,我不会陪你太久。”
四
伍橘白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午后了,他着实腰酸背痛极了,屁股也疼痛红肿着,但是混身清爽,倒不至于那么难受。他揉揉太阳穴坐起身来,绣着合欢花的锦被从他身上滑下来,露出赤裸着的健壮身子,麦色肌肤上头青青紫紫,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肉。
院子里传来熟悉的茉莉花香,伍橘白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橘子洲头山下的小院子里,他正想着是不是做了黄粱一梦,却看见洛皎悄咪咪地推了门进来,看见伍橘白醒了,开心地跑过来。
伍橘白却答非所问道:“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听到这句话,洛皎便垂头丧气地跌回藤椅上,哭唧唧道:“狼族之王只有成年了才能出王宫,我前几年刚成年。”
伍橘白:“??”
伍橘白咬一口汁水饱满的番茄,又问:“那你为什么会来洛溪村?”
“来吃橘子的。”洛皎眼神晦暗,笑眯眯地意有所指。见伍橘白红了耳朵不理他了,便又嘻嘻地蹭上来:“我本来在凤凰山那边喝小山神的满月酒呢,后来我闻到你的味道就过来了。”
“凤凰山?这可离橘子洲头有八百多里路呢。”伍橘白吃惊道,“但你那时怎么会受伤的?”
伍橘白不免想到温子书,太傅长子的温子书并没有洛皎这么能干,倒是个病怏怏的药罐子,不然幼时也不会金贵地长在太医院与他相识。这也是,王都的男子都是娇弱文雅的,有些人甚至连锤子都不知道是什么。
洛皎给他泡了茉莉花,伍橘白便端着茶看他干活,伍橘白想,与这样一般惊才绝艳的人过上一生,也是极好的。
少年修补好了门窗,换上伍橘白喜欢的月白纱帐。他就着竹管的流水洗了手,摘黄瓜的时候又给伍橘白摘了个红彤彤的番茄。
洛皎心满意足地把葫芦收起来,伍橘白看着他忙里忙外,吃了口炸鲜奶。洛皎的厨艺相当好,炸鲜奶酥脆不腻,金黄的外皮还带着淡淡的米香,内里的鲜奶呈流动性的凝固状,吃一口便甜到人心尖。
伍橘白突然就发现家里有个男人还挺好的。虽然话不能这么说,但是洛皎真真是个极好的。
除了每天打扫地干干净净的小院,还有院子外荒废的几亩田,洛皎都乐此不疲地重新开垦了起来,还特意请了几头牛来帮忙翻土。少年缠在伍橘白的身上,期期艾艾地问他想种些什么,伍橘白没由地想起那一块良宵糕,便不假思索地说种麦子和稻谷。洛皎便又欢快地去了,还种了些玉米番薯。
月色如霜,星子稀落,凉薄的素光冷冷清清地洒落在街口,温子书攥紧雪色狐裘的指尖苍白如玉,他长年都爱穿着一袭白,便更显得遗世独立。他眼睛里沉着一汪漆黑的湖泊,又像一颗璀璨的宝石,清明地望着伍橘白。那双眼睛是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无端端地招人,唇瓣却薄得仿佛冷清的新月一般。
他的确无情。伍橘白孤注一掷地爱他,愿意抛却一切名与利,只为同他在一起。但温子书却不愿意,他不愿意那么默默无闻地渡过一生。今日还与伍橘白你侬我侬,第二日便成了那长帝姬荷华的驸马爷。
“你还在闹?”温子书皱着眉头瞧他,被冷风吹得咳嗽了几声,“我不可能抛弃所有与你在一起,但荷华说了,她并不介意我在府中养着你。”
他想到洛皎给他包饺子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
“?你这速度也太快了?”上官仪不可置信地望向他,“你可不要为了忘记温子书,去祸害人家好姑娘啊。”
伍橘白笑道:“怎么会呢?我与他两情相悦,是年少时便喜欢的。”
“我算准了你今天会回来,我都已经等了你两个时辰了,茶都喝光了。”上官仪在城门的茶摊边上,理直气壮地朝伍橘白说道:“付钱。”
伍橘白哭笑不得地替他付了钱,就又被拽走了。走了半晌,伍橘白才问道:“师傅怎么样了?”
上官仪头也不回道:“吃嘛嘛香,昨天还跟李太医去西街溜鹦鹉了。”
伍橘白念了一声,笑道:“你能听到?”
洛皎扬起头骄傲地笑道:“当然,只要是夫人叫我的名字,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能去把你抢回来。”
当日伍橘白便启程了,洛皎拉着他的袖子把大白狼簪子给男人戴上,抱着年糕哭得仿佛一个怨妇。今年的雪不大,山路四通八达,伍橘白在镇上雇了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行路。
整个冬天的沉寂被一封信打破了,信是上官仪写来的,三大张,前篇一共用三页纸骂了他一通,最后一页纸才写了重点,师傅不大好了,上官仪让他回来瞧瞧。伍橘白看着手里的信愣神,送信的鸽子跟主人一个性子,骂骂咧咧地叫唤着,洛皎给它做了小米和甜汤,问伍橘白发生什么事了。
“师傅身体不怎么好了,我要回去一趟。”伍橘白叹了口气,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要回去。
洛皎点点头,又摇摇头:“你在那里过得并不开心。”
但他心里还是发了慌,毕竟婚礼那天的宴席就堆满了一座山,他向来是个舌头笨的人,如果给洛皎丢脸就好笑了。
但洛皎仍神采飞扬地笑道:“北境有一个大大的不归山,不归山顶有绿色的梅花和温泉,抬头的时候满天都是亮晶晶的星星,夫人肯定会喜欢。”
伍橘白也跟着他笑:“那一定很漂亮。”
“?夫人你不是吃了我的莲子吗?”洛皎愣住,复又笑吟吟地看着伍橘白笑,“我们已经寿命共享了夫人。”
伍橘白尴尬了一下,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多了解一下妖的习俗文化。”
凡人最向往的长生不老,权力财富,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就被他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伍橘白不禁笑起来,他是个庸俗的人,的确渴求着不老的生命,盼着与爱人共游山川湖河。
纤细雪白的少年用简单的银冠把银发高高束起,虽着一身利落的黑色短打,但眉眼流转间俊美异常,仍为人赞叹。他眨巴着亮晶晶的蓝眼睛跑过来,给伍橘白盛了碗熬得稠稠的小米粥,并一碟炸鲜奶,还有几个麻薯团子和枣糕。
他冲着伍橘白明媚地笑,神采飞场地问道:“夫人要先吃饭还是要先喝合欢酒?”
“…酒?”伍橘白一愣,温吞道,“我感觉酒比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