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原因么,怎么专挑这时候害你。”沐朝熙不做评判,好似真的是在细心的帮他分析。
“臣弟不清楚,此人一直以来从未尊敬过臣,也从未将臣弟当做皇族对待,约莫是伺候的不耐烦了,想将臣一把毒药药死了事!”沐允恩话说的凄凉,就连一旁的老太医都有些看不过去,不停的拍着他的背安抚他。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住在这偏僻的冷宫里,不被宫人尊敬,受尽欺凌,这样真实又冷漠的故事真的不得不让人相信。
沐允恩闻言抬头,沐朝熙仍没看他,低头看着孤零零飘在碗里的一片干瘦的茶叶。
“皇姐如此说,是怀疑臣弟,自导自演?”沐允恩忽而有些激动,大声喝到,他那嗓子哪里承受的住这么大声的说话,紧接着便是一连串喘不上气儿来似的咳嗽。
“这么激动干什么,心虚么。”沐朝熙毒舌惯了,话脱口而出再看他那般痛苦,压下后面的话转了个弯:“咳,朕没那意思,你有话直说便可,朕为你撑腰,总要将那奸人抓出来的。”
不知为何,他觉得那一瞬的皇帝有些令人落泪的感觉。平静,荒凉,又绝望。耳后的金铃露出一点边角,暗淡无光。不曾有过他所想的狠毒狂妄,以他人的痛苦为乐。
是了,皇帝的母妃也死了,可能,她是想起了自己的母妃吧。
老太医推门进来,行拜礼,一下子打断了沐朝熙的思绪,她低头喝茶,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想。
条纹衬衫,西装裤,宽头皮鞋,脏兮兮的满是干了的污泥。
还有一个墨蓝色的盒子,沉甸甸的,好似是实心儿的,甩一甩,边角还在往外漏水,王公公一直搞不懂这是个什么东西,其他衣料看着也很是古怪,因此他一直没仍,留着总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拿着,跟着咱家,找陛下邀功去。”说着,他看向一旁还在想些什么的孔直,拂尘一指,道:“将军请。”
“……”王公公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道:“陛下宣令要抓他,咱家自然是再留他不得,只是将军所言也极有道理,咱家的确是抱着试他一试的目的。”
王公公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若陛下见了他的确如见了仇人那般,新帐旧帐一同与他算,那说明四喜的确没骗我,他的确是被皇帝追杀,但也因此,必然会丢了性命。”
“那倘若他骗了你呢?”孔直说,他显得有点儿迫切,王公公在他心中一直是个谋略极为厉害的人,很是叫人佩服。
可来人却未曾看任何人,先和王公公点头示意,随即招手,叫了两个士兵进来,架了历鞍便走。
“你们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历鞍被架着胳膊,根本使不上力气,双脚奋力的蹬地,未曾有任何效果,像一只待宰的活鸡一般,滑稽又可笑。
孔直叫了人把历鞍送去,自己却没走,留下和王公公说两句话。
“哪里哪里,如今四喜公公可是宫里的红人儿,咱家可是高攀不起啊。”王公公说话半真半假,历鞍本来不该信,可他话说的离谱,一下子便把历鞍的好奇心勾起来了。
“公公这话从何说起,奴才因何成了四喜,可都跟公公说了,公公难道还是信不过么?”历鞍心里咯噔一下子。
虽说他去冷宫见那女人的次数没几回,但是也防不住这宫中人多眼杂,这王公公又是宫里的小头头,要是真让他给查出来……那他可就真的必死无疑了。
“咱家早就说了么要你们好好招待四喜公公,你们居然全然当了耳旁风了,让四喜公公在这里受了这么多苦!”王公公说着,拂尘柄便打向了一旁刚刚帮他松绑的小太监。
那人连动都不敢动,就这么硬挺挺的站着,承受着他一下一下的痛击,连历鞍知道他们是在演戏,都有点儿于心不忍。
“不碍事。”历鞍哑着嗓子道。
随君处置。
*
“四喜公公受苦了,奴才这就帮您松绑。”王公公站在一旁,看着小太监帮历鞍松绑,脸上的皱纹皱出笑意,像朵盛开的菊花。
“随,君,处,置。”
“……”
沐允诺觉得这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都受不了这样的一幕,这样的四个字。他喉咙滚动,身体瞬间燥热起来,于是他没过脑子,幼兽般啃咬上去,用无声的回答答应了沐朝熙的话。
“是。”沐允恩听话的自己掀了被子躺下,抬起的手露出一节瘦骨嶙峋的手腕,青蓝血管环绕,看着委实触目惊心。
“明日收拾收拾,搬去华苑殿吧,离你皇兄那里近些,他也好照顾你。”
“谢陛下恩典,只是臣弟……”沐允恩欲言又止,面露难色。
橘黄的灯光下,一切都变得温馨又暧昧。
沐朝熙半躺在刚刚完成的画作上,沐允诺压着她,发丝垂下,将烛火掩映的或明或暗。她看着眼前他的眉眼,伸出手指顺着眉峰,鼻梁勾勒。
“沐沐。”沐朝熙静静的陈述这两个字,沐允诺却突然整颗心软成一团,他看着身下的小人,心中突然没了欲。
沐朝熙拿着毛笔,脖子痒的朝一边躲。
“陛下在画什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明日上朝又要晚了。”沐允诺说着,一边解开沐朝熙腰间的腰封,将墨色长裙自肩膀拽下,露出深凹的锁骨和纤薄的肩。
“通缉犯。”沐朝熙将毛笔放下,拿出那张历鞍给她的工作牌和画像比对,随即,满意的点点头。“朕批了一通奏折,才将将完事儿,想起你们捉拿四喜总是要知道他长什么样的,就画了一幅准备出来。”
那人有一双浓眉大眼,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看上去既英气又正派,可偏偏长了两片不薄不厚的笑唇,即使面无表情也像是在笑一般,透着几分痞气和不正经。
沐允诺披着衣服,举着把伞,推门而入,将油纸伞放在门口处,雨水滴滴答答的,顺着门缝落在殿外的青石板上。
梅雨刚过,好似意犹未尽,这样的天气偶尔还会再回来光顾一番,今夜夜凉如水,轻纱暖帐被安排好,却不见他们家皇帝陛下前来宠幸,他只得披衣起身再来勤政殿寻。
只是沐允恩啊沐允恩,如此一来,算是坐实了你与戚长庚串通一气的事实。就算猜想到王公公给自己下药也不曾戳穿,还真是会耍小聪明。
呵,戚长庚,你收拢人心的本事真是不小,就这么将朕的小皇弟拐上了篡位的道路?没有那么容易呢。
沐朝熙漫步在宫道上,这里寂静,无人,人迹罕至,冰冷的高墙林立左右,只有她,身穿华服,头戴金冠,满怀心事,墨色宫鞋咔哒咔哒的走着,弹奏出一条艰难,遍地尸骨的路。
日照,墙角的阴影中,走出两个融于黑暗的身影,身边的浓雾久久不散,他们单膝跪地,道:“属下在。”
“传朕口谕,全面通缉皇子贴身太监四喜,五日内,朕要见到他跪在朕的面前!”沐朝熙广袖一翻,墨玉扳指自阳光下散发出幽幽的光泽,令人噤若寒蝉。
“是!”两人得令,重新隐匿,随即,沐允诺那方也得到消息,派孔直加强宫中戒备,全力搜索那名名叫四喜的公公。
只一瞬,沐允恩脸色铁青,灰败的如同下一秒便会扑过来咬死她的丧尸。
“身体可好些了?见了你心心念念的皇兄,该是通体顺畅了才对,怎么是这一副死样子。”沐朝熙想起昨天沐允诺为了救这扶不上墙的烂泥而扔下她一走了之她就憋屈,妈蛋,不管前世今生,她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居然还有她都已经答应了却被人像垃圾一样扔了的情况,真心是憋屈。
“臣弟该死,还望陛下恕罪,那日之事,臣弟也是被奸人所害,但求皇姐原谅。”
“还真是荒谬呢,”沐朝熙眯了眯眼睛,眼底蕴含几分历色。“皇室中人竟也有人胆敢如此欺凌,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沐朝熙一拍桌子起身,手边的玉石桌子晃了晃,差点经不起她那一掌当场壮烈牺牲。
她走出殿门,在院子中大喝:“来人。”
“还求陛下做主。”闻言,沐允恩一口将滚烫的药汤灌了下去,不顾太医劝阻又重新跪了下去。“给臣弟下药的,是臣弟身边的奴才四喜!”
“哦?”沐朝熙眯了眯眼睛,问:“是他?”
“是,绝对是他,臣弟这里偏僻,在宫中又没什么交往过密的朋友,只有这个四喜,一直在臣左右,照顾臣的起居,一定是他捣的鬼。”沐允恩声音嘶哑,提到那四喜眼底透着怒火,充斥红血丝的眼睛摆在病白的皮相上,透着几分诡异的阴狠。
“害你的奸人是谁呢,有头绪么。”
沐允恩从老太医手中接过药碗,看着蒸腾的苦涩热气,不语。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孔直连忙站起,恭敬伸手让行:“王公公请。”
“倘若他骗了我?呵。”王公公笑了,这时的笑透出几分真实来,可孔直却觉得看了这笑,后背凉飕飕的。
“若是骗了我,就说明他极有可能那夜听了我与大司马暗卫的对话,那咱家便更留他不得。”王公公手攥在拂尘柄上,攥出几分吱嘎的声响,衬得这柴房更加阴冷,似已然被掌握了的,历鞍的命运。
“公公,这是那四喜的东西,”一旁的小太监上前几步,手里的,还是那个托盘,托盘上,还是那几样东西。
“怎么,还是舍不得这里是么?”沐朝熙望了望他,轻抿一口杯中的苦茶,愣愣的盯着阳光下空气里的尘埃。“丽妃走了很多年了,这里连她的味道都没剩下多少,又何必非要执着这些虚妄呢……”
沐允恩眸光有一瞬间阴狠,母妃的名字无疑是他的一处提都不能提的伤痕,他全然忘记伪装怒视着沐朝熙,看到的却是一张无任何嘲讽和恶意,只有麻木的侧脸。
他的情绪像是踩了一个急刹车,猛地出现了一个空白。
“公公,在下有一事不明。”孔直大马金刀的坐在刚刚历鞍的位置上,问对面的王公公。
“将军请讲。”王公公表情至始至终没变,像是面具一般,一如既往的微笑。
“此人您曾与在下说过,他曾对您表过忠心,说过自己是皇帝追杀,才会被被迫顶替四喜。如今您送他去给皇帝,是因为您不信?既而……”孔直说着,手下比了一个一刀切的动作,表示借了皇帝的刀,杀了这个已无任何用处的四喜。
“信!自是信得过,只是咱家信了还不行,还得是这阖宫上下信了才可。”王公公眯缝着眼睛,不知是真的睁不开,还是笑得睁不开,他不再看历鞍,转头盯了门口一眼。
柴房的大门应声大开,阳光照进来,照在历鞍那张惨白的,嘴唇开裂,半张脸都是干涸血渍的脸。
一身材魁梧之人走进来,右手执腰间剑,身披重甲,浓密的胡子上方,一双虎目看着便分外忠厚朴实。
闻言,王公公要再打下去的手一下子便停住了。
“呵呵呵呵,四喜公公大度,不生奴才们的气才好。”王公公笑道。
“奴才不敢,公公抬举了。”
“有劳。”声音沙哑,已经几乎只剩下气声了。
饿了几天,历鞍已经半死不活了,这些人相当狠毒,把他绑在那里,让他动弹不得,致使他全身麻痹,饭也不让吃水也不让喝,要不是此刻他几番绝望几番希望之后终于盼了他们良心发现,前来给他松绑。
他们将他放下之后,显然料到了他站都站不稳,扶着他直接安置在了王公公对面的椅子上。
等她,
等她给他一个交代。
到那时,
“熙儿请讲。”他亲吻她的唇角,将她抱起,坐在玉案上的那幅画上。
身前赤裸的胸肌与之想贴,滑下肩的广袖揽过,将她全然圈进温暖的怀里。额头贴着她的额头,鼻尖对着她的鼻尖,双眼,像是要顺着那双玻璃珠一般的瞳孔望到她的心里。
“给我一点儿时间,我会理清一切,给你一个交代。到那时,”沐朝熙说着,凑上前去,轻嗑贝齿,在他的唇边啃咬。
沐允诺看了看那长相古怪的挂牌,和清晰可见的小人像,眯了眯眼睛,却未曾言语。
沐朝熙已经被他脱的差不多,身上仅剩墨色的亵裤和胸前小巧的里衣。
他将沐朝熙反转过来,吻她,不让发出声音他却2偏要发出声音,水液的声音清晰可见,唇齿相缠依偎的感觉难以形容的美好。
沐允诺自玉案绕过,挑了挑灯芯儿,橘黄色的火苗长了个儿,窜了一窜,燃的更兴奋了。
他环过她的纤腰,埋在她的颈窝处,轻瞌眸,温凉的唇瓣自上而下顺着皮肤纹理吮吻,感受怀里人的触感。
“你亲便亲,别发出声音好不好,朕还没画完呢。”
无人帮扶。
*
夜半,沐朝熙仍旧没睡,勤政殿里灯火昏黄,橘黄的灯光下,白皙的纸张上,墨色勾勒出一人的身影,头戴乌沙帽,棕衣,白领,束口袖,标准的奴才打扮。
沐朝熙未曾再进殿去看沐允恩,站在院中静默了一瞬,随即走出院门,朝着勤政殿漫步。
“皇弟,你还真是……没有让朕失望呢。”
历鞍是她的人,这一点根本不曾有人知道,沐允恩这么顺坡下驴的一说,倒是给了她理由将不知死活的历鞍救出来。
沐允恩声音仍旧嘶哑,但所幸说的出话来了。缓过神来的他不再缩在墙角,规规矩矩的跪在床上,以头抢床。
“罢了,朕不过心中还压着些不忿罢了,不是真的要同你理论什么,你是朕的弟弟,一定要学些本事懂得保护自己,再不可如此频繁的被人利用了。”
“是。”沐允恩始终没抬头,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沐朝熙也懒得管,找了椅子撩袍坐了,懒懒散散的道一句“躺下吧,别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