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还真是疼费大人啊,连这么难的法子都用上了。”沐允诺淡淡道,话里话外情绪并不高,但沐朝熙知道,他很不高兴。
不高兴又如何,她还不高兴呢。
不高兴的沐朝熙没说话,等着沐允诺将她背到背上,一个纵跃朝远处飞去。
说罢,沐朝熙收了手,看着他背上已经基本愈合的伤口安下心来。抬步便要离开。
“陛下!”费律明显然还想继续纠缠不让她走,沐朝熙抬手点了他的睡穴,刚刚还咋咋呼呼的臭小子一秒就安静了。
沐朝熙身形晃了晃,险些没站稳。扶着床架朝房门走去。
因为这一招一试鲜少有人会,会的人又鲜少有人有这么深厚的功力,所以如今会使这一招的人,已经被江湖人抬举为仙了。
活死人肉白骨,化腐生肌,那自然是仙才能做到的。
费律明自身是能理解这一招的,只是从未试过,也自知自己没有那么深厚的功力,如今见沐朝熙如此为他的伤付出,心中震撼可想而知。
嗓音用内力扩散出去,满城回荡。
一瞬间,百姓纷纷停止喧闹,欢呼雀跃,喧闹的风携着同样喧闹的欢呼伴在行军队伍左右,将给申河带去希望的人们送去很远很远。
沐朝熙坐回轿撵浅抿了一口橘子汁,良久,看着面前的金纱轻笑出声。
“……”不知为什么费律明觉得这话听着有点儿怪异,但他没在意,撒娇道:“那臣回来的时候能收到陛下亲手缝的香囊么?”
“……”这货还没忘呢?!
沐朝熙翻白眼,刚想开口拒绝,费律明立马飞也似的骑上马跑了,留下沐朝熙一个人风中凌乱咬牙切齿。
“是!臣遵旨!”费律明夸张的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满脸坚毅,像极了带着战死将士的遗愿冲上疆场的新兵。
费律明站起身正要朝着队伍的方向走,突然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仔细端详了一下沐朝熙的脸。
沐朝熙被他看的一愣,用眼神询问他咋了?
“哦?大司马来不了了?”沐朝熙起忙掀开帘子,面上焦急尽显。“看来病的是真的很严重啊。”
“是,臣也深表沉痛啊。”费律明垂头叹气,一副“怎么如此可惜”的表情。“不过也没关系,臣为了避免大司马会遗憾,专门找人画了一副大司马的画像带了过来,见画如面,就当作是大司马去了吧。”
费律明说着,还把那幅画打开了,一张黑白的将戚长庚画的极为传神的画像便这么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在伴随着皇帝和费律明二人似有若无的哀愁和叹气,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让人以为大司马不是病了,而是已经死了呢。
“律明?!”费衡身为亲爹显然也不清楚,怪叫声比谁都大。
费律明勒紧缰绳,跳下了马朝那金色轿撵行了礼,接着便道:“陛下,微臣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起吧。”
沐允诺仰头看天“差不多了。”
“让队伍赶紧走吧,告诉他们领头的一会儿就到了。”
“是。”沐允诺领命,从轿撵上下来,正当他要宣布队伍启程的时候,自城门正对的路上,突然传来一声大喝:“等一下!”
沐朝熙听着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拿起一旁的茶壶倒了一杯给自己,橙黄的橘子汁甘甜可口,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呵呵,她现在倒要看看那大司马该如何面对这样众矢之的的局面。
“大司马门口上派人去了吗?”沐朝熙摇着杯子里的果汁淡淡道。
但也有半数大臣们想法是不同的,他们的目光更加热切,他们的脚步更加焦急,但他们却根本不敢抱怨没有来的大司马。
这些人当中,就包括一脸黑胖的费衡。
大臣们各有各的焦急,却碍于面子和所谓君子不敢大声抱怨,但百姓就不同了,法不责众,即使他们议论纷纷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费律明未等言语,便感觉有一只手突兀的摸上了他的背脊,他的后背瞬间就崩了起来。
那手掌慢慢散发的热意很令人舒适,舒适中带着些痒,皮肉生长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费律明惊道:“陛下!”
“别动!”沐朝熙一把又把他按回去,然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搞得现在沐朝熙都有点无所适从的感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都这个点儿了,大司马怎么还未到呢?”
“是啊,这日头,晒得老夫都要晕过去了。”
无数大臣顶着烈日,不住的向远处眺望,却也只能看见人山人海的围观百姓,看不到那期盼已久的大司马的身影。
“大司马还没来?”一只青葱玉手挑了那灿金的纱帐,悠悠问道。
“回陛下,仍未。”沐允诺回身,拱手道。面上不曾见任何情绪,甚至连周身气息都敛了。看不出喜怒。
希望的光如野草,被野火焚烧殆尽又垂死燃起,如今却只剩再度熄灭后的长久寂寥。
“臣知道了,”沐允诺道:“那陛下,做好准备,臣要向陛下索取,臣应得的,最大限度的恩赐了。”
*
她的生命开始进入倒计时。
她想走的无牵无挂。
可这好难,瞒着所有人安安静静的死去,太难了。
“皇兄,”沐朝熙道“朕是皇帝。”
沐允诺默了默,背在身后托起她的手攥起了拳头。
“熙儿又要和我划清界限吗?像今晨一样?!”
沐朝熙服了这货忍痛的能力了,随即不再逗他玩儿,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涂着药。
良久,没有人再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却舒适不见冷清。
“明天能好到什么程度?”
沐朝熙的呼吸很粗重,许是太累,身体实在扛不住的原因。
“陛下脸上有费大人的气息,是因为靠的太近吗?”沐允诺声音仍旧淡淡,情绪未见激动,话里质问的语气却已经说明一切。
沐朝熙脑海里突兀闪现了那一幕幕,老脸一红。随即闭了闭眼驱散,把那和费律明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抛在脑后。
房门大开,沐朝熙抬眼,但见一人立于门前,月光照进屋内,将他的脸庞尽数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心绪。
沐朝熙实在头晕的厉害,帮费律明治伤耗费了太多力气,没撑多久,便一个踉跄上前栽去。
沐允诺大步向前,一把抱住了她,这才算让她免于像刚刚那个小妾那样,落得个脸着地的下场。
“陛下有事便说吧,臣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费律明激愤的说,其中玩笑有之,但真心究竟多少,只有他自己能知晓。
“嘁”沐朝熙被他激动的表情逗笑了:“伤治好了,这件事对你来说便是小菜一碟了,别着急,好好躺着养伤吧昂!”
果然做好事外加出损招能令人心情愉悦!
沐允诺死死盯着费律明的背,被刚刚费律明路过他时给他的那个嘚瑟的眼神气的脑子疼。这个狗东西刚才跟陛下说什么了?!真是恨不得把他的脑袋剁下来塞到马蹄子底下!
费衡站在人群里看着自家儿子昨天还半死不活,今天就生龙活虎的站出来做出了这么多的谜之行为,惊都惊傻了,看见费律明骑上马走到队伍开头,连拦都忘了拦。
沐允诺站于轿撵旁,咬牙切齿朗声道:“午时到!启程!”
费律明秘语传音,小声哔哔道:“陛下身体如何,昨日回去还难受吗?”
沐朝熙讶异的看着他,不曾想在这样诸事缠身的时候,这个男人还会记得她身体不适这点儿小事,不得不说她心里暖了暖。
“还行,没事儿,你放心去吧。”
“陛下,臣这点儿小伤自己慢慢养就好了,怎能劳烦您……”
“当然是有用的到你的地方啊,不然谁闲的没事儿干这个。”沐朝熙撇撇嘴,吐槽道。
加速血液流速,促进细胞生长不是个简单的事情,是需要很多的内力的,更何况空有内力还不行,若是不懂得其中原理,将功力用错了地方,那还不如不救呢。
沐允诺偏了偏头,气都有点儿生不下去了,他真是快被沐朝熙想出来的这些损招笑死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见不少朝中大臣,御林军中,甚至平头百姓,低头憋笑,不时还笑的颤抖两下。
“那好吧,领兵之人也不能缺,就你吧!”沐朝熙脸上的担忧来的快去的也快,叫人一看便知道是假的。就连这领兵之人,也很草率的就决定了。
“谢陛下。”
“来人怎么不是大司马?”沐朝熙佯装疑惑,问道。
“回陛下,大司马身体不适,实在无法同行了,臣自举带领两万精兵,前往申河抢险救灾,还望陛下成全。”
马蹄飞扬,激起阵阵风尘,来人一身暗红戎装,铁冠冠发,更显英姿飒爽。那人手中有一物,程白色,卷轴状,众人齐齐松了口气,以为是大司马的人来报信儿了,无论大司马来与不来,如此也算有个结果。
可那人越走近怎么看着越眼熟呢?
这不是……这不是刑部侍郎吗?
“去了,派了影卫乔装打扮,轰动百姓在大司马门前闹事,顺便阻拦脚步,已经能确定万无一失了。”沐允诺道,虽然他此刻很不高兴,不过他还是不得不承认沐朝熙这一招,绝!
煽动舆论将大司马推上众矢之的的同时,还让他期待已久的离开京都的计划落空,他要是大司马,他都要气的吐血了。
“午时了吗?”
嘈杂声越来越大,逐渐有些压不住了,御林军纷纷横档长枪将百姓拦在路两边,生怕这群贱民涌上来伤到朝廷的官员和陛下。
这一刻,百姓对不作为的朝廷空前怨怼,对半死不活的大司马更是恨到了极点。
虽然申河的百姓身处穷乡僻壤,和他们这些皇城根下的百姓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一面,但是有时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奇怪,可能往日还是嫌弃的对象,如今一旦身处弱势,却能得到很多人出于同情和同理心的帮助。
“就算不来,叫个人通报一声也好啊。”
……
大臣们愤愤不满,也只能低声的抱怨着毫无办法。
沐朝熙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不语,良久,又把帘子放下了。
昨夜沐允诺将她送回了帝寝殿,本来她觉得她肯定在劫难逃了,趁着她浑身无力,沐允诺只要不是个傻子就一定会对她动手,因为按照他一贯的脾气,在他眼里只要生米煮成熟饭,有些问题便都不是问题。
不曾想脑子里不知道想什么的青林王大人颇为君子,放下她便离开了,回来路上放的那些狠话,什么向她索取啊,什么最大限度啊,说过就忘了似的,连提都不再提。
次日,太阳高挂,和风习习。
两万精兵与粮草辎重列位于城门下,皇帝的轿撵停于一旁,分外惹眼。大臣们身披厚重官服,却在军队面前脆弱如蝼蚁。大臣们敢怒不敢言,看着战马望而生畏,想去对皇上提议不如就让军队出发算了,却在看到皇帝轿撵前的青林王时望而生畏。
此时只盼大司马大人赶紧来到,让救灾部队赶紧走了算了,否则这样在城门下晒着,被无数百姓当猴子看的情况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臣……奢求的有这么过分吗?”沐允诺不相信连这么简单的要求她都做不到,不是做不到,那便只是在敷衍。
“是。”你不知道你的奢求对我来说有多苛刻。
沐允诺的心凉了,今日一整日像是黄粱一梦,真是够跌宕起伏的。
沐允诺很难控制自己的声音,他声线颤抖着,似乎快要哭出来了。
“朕是皇帝,所以没办法爱你,这是事实。”沐朝熙道,她似乎很难面对沐允诺的痛苦,于是她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朕会在自己的最大范围内守护你,但是更多的,朕给不了,无论是孩子,未来……还是相守。”
铃铛里的蛊快死了,没人会知道那时候她是不是会和这蛊一起死。
“嗯……能结痂吧大概,”费律明有问必答:“因为我也不出去,伤口就好得快。”
沐朝熙抹好了药,费律明便迫不及待想回身抱她。
“你先别动!”沐朝熙伸手一把把他推了回去,端的是心冷似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