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多了,尽快审。”马车内传出稍显冷淡的男声,连那鸟儿都降低了音量,老老实实回到了主人肩上。
滕绍收回戏谑嘲讽的表情,笑了笑,心里感叹道:小鹤儿年纪轻轻就不得不挑起重担,一贯老成,眼下这急着去寻沐七的紧张模样,才真有几分少年人的样子啊。
确定不再有人潜伏在暗处,叶鸢与他身后的一众杀手就不再插手。
剧烈的疼痛使得似人似犬的怪物发出嘶哑的吼叫,但每一次的挣扎只能加深它的痛苦。离它不远之处,草丛内的中年男人双膝跪在地上,额间全是冷汗,似疼痛难耐。可他咬紧牙关,愣是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生怕一丁点的动静都会暴露出自己的位置。
剧痛之中,豆粒大的汗珠滴落到污浊的土壤中。
“怎么,兄台是哪里疼了?”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沐十一笑得随和亲切,声音温柔,“难道跟它一样?”。
话还在嘴边,后脑就被细小的暗器刺穿,少年瘦弱的身躯与掩藏在树上的其他同伴一同坠下,生命最后一刻留下的只剩坠落的声响。
隐藏在草丛盯梢的中年男人见此异状,鹌鹑似的不敢动弹半分,他身侧的黑影感触到了主人的惊惧,不假思索就跳了出来,似人似犬的生物仰起头,过长的毛发遮盖着它的所有表情,只能听见喉咙里发出模糊的警告声,就连声音都跟犬兽极为相像。
行驶的马车停下,衣着朴素的车夫扭头打量着它,没有预想中的错愕惊惶,反倒兴致盎然,自言自语道:“小鹤儿之前提到的,就是这玩意啊?”
少年原打算示意同伴们把这车人留给他独自耍弄,可转念一想,玩物在大家抢着玩时才更得趣。
兴奋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少年思索道:是先用弩弓把车轮弄坏?还是直接射向车夫的脑袋更好玩?不对……直接唤那半人半犬的家伙把车夫咬下车,听他绝望的哀嚎才有意思。
鸟雀的声音越来越近,扰乱了他的思绪,他环顾四周,试图把那烦人的畜生弄死,目之所及却只有平平无奇的枝叶,以及被交错纵横的枝干切割开来的阴郁天空。
随后侧着眼瞥了瞥床榻上的病人,嘲讽道:“追影山庄庄主可养了条好狗,这些日子与魔教妖女虚与委蛇可不好受吧。”
她夸张地挑了挑眉,双眸中是浓郁不见底的愤恨:“只可惜你那主人根本就不在乎,如今每个日夜都下贱地张开腿与那几个护卫厮混,沉醉在温柔乡里不记得你了。待那毒深入骨髓时,那姓沐的骚起来也许在街上就能把衣裳都脱了,撅起屁股乞求男人操弄。到时候我一定要让你亲眼看着,看看你心里那不可亵渎之人有多肮脏下贱。”
褪去伪装后的沐七依然是冷漠的,他并不会被浅薄的语言激怒,也没有回应的欲望,没人能够窥探出他的真实想法。然而正是这种对待跳梁小丑般的态度,彻底激怒了那圣女。
床上的男人右手轻触包裹着伤口的绷带,敛眸不语。
南烛教教主手指动了动,示意站立在一旁的大夫退下,待房门被小心翼翼地关上才继续道:“说起来本座也有责任。”
外人想象中狠厉毒辣的魔教教主此刻就像是个为家中顽劣孩儿头疼的慈祥长辈:“圣女她从前受过不少苦,做事就爱钻牛角尖,我们教中的长辈们也常顺着她,由着她性子来,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任性随意的品行。”
南烛教教主自然也看出了对方的冷漠与猜忌,和颜悦色解释道:“只可惜本座事务繁忙,无法在此花费过多时间,无奈之下只得采用教中的方法,强行将你唤醒,请勿见怪。”
话音刚落,南烛教教主身旁那垂眉敛目,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老者才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轻微点头示意,看似怕极了那个蒙面的男人。
沐七目光沉沉 神色肃穆。
“给我些许时间,”滕绍收回目光,对马车内年轻的庄主承诺道,“什么小秘密都为庄主你挖出来。”
记忆还停留在强烈疼痛与一地猩红的沐七,伴随着强烈心悸与不适猛然惊醒。他呼吸急促,就像是被外界强行唤醒,意识在几息后才逐渐清晰。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察觉到房间里其他人的存在。
而与叶鸢相隔不远的滕绍,那真是好奇心达到了顶峰。
他俯视着被钉在地上低声咆哮的生物,吊儿郎当地从上衣里掏出几个白玉色小瓷瓶。瓶子一打开,红色细长的蛊虫顺着他的指尖爬到它的背上,下一瞬就钻进它过长的毛发中。
它的呼吸变得更为急促,口中发出痛苦的哀嚎,拼命挣扎着试图摆脱桎梏。
天色阴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慢悠悠行驶在林间小道上。车夫是个灰头土脸的中年男人,长相平凡,每当马车颠簸得厉害,都立即回头与车厢里头的人解释两句,似乎怕被坐在里面的娇客责骂。
许是远离人群,赶车的男人神情放松,摇头晃脑地哼着歌,惬意极了。
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皆暴露在林间掩藏盯梢的人眼中。
叶鸢双手交叉置于身前,站在他们不远处,目光放空,既不惊讶于南烛教的诡谲,也不好奇追影楼楼主的反常。
他之所以全力协助沐修鹤,一方面是为弥补叶凖先前鲁莽袭击追影山庄一行人犯下的错,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叶婉晴的多次要求。
如今处于待命状态,这个同样早熟得过分的少年也难得地分神惦记着被自己严严实实藏在家里的姑娘。
中年男人打了个冷颤,毛骨悚然:这人是什么时候站在他后边的?已经来多久了?为何他完全没有发觉?
另一头伪装成车夫的滕绍拍掌,跳到地上,恍然大悟的模样有些夸张:“这就是操纵它的代价?啧啧啧,尽是些损人不利己的招数,还都是我们当初玩剩的。看来那小破教改弦易辙后,这十多年还真没什么长进嘛。”
肩上的鸟儿上一刻还在撒着娇,下一刻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险些掉下去,立马飞到半空控诉主人不靠谱,叽叽喳喳的叫声与地上生物的嘶吼搭配在一处尤为诡异。
似人似犬的生物听到声响,转而向他步步逼近。
车夫坐在车板上,观察它的同时还有闲情逸致去逗了逗歇在他肩上的鸟儿,“乖鸟儿,飞饿了没?想吃就叫两声给爷听听。”
即便下一刻目睹那怪物的四肢被利剑贯穿,钉在泥泞的地面上,灰头土脸的车夫依然面不改色,专心投喂自家鸟儿。
吵死了。
少年翻了个白眼,在烦躁中改变了主意:算了,直接将车夫弄死,再慢慢玩一玩车里的人吧。
准星对上车夫的脖子,少年缓慢拉开弩弓,带着随意定夺他人生死的傲慢,“就怪你们命不好……”
男人将她这些年来遭遇的事缓缓道来,深深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都说血浓于水,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内里还是那个钦慕兄长、偷偷想家的小姑娘。两兄妹间哪有隔夜仇,想必沐弟不久后就能理解体谅圣女。”
“何必与他浪费口舌!”他们口中的圣女推门而入,在她身后惊慌失措却始终不敢迈入门槛的则是近日被留在沐七房中的青衫青年。
同样带着伤的小姑娘满面怒容,对上她那教主时才显露几分在长辈面前的恭敬与关心,“教主长途跋涉,即便是为了我,也不该把用来休憩的宝贵时间浪费在这养不熟的狗身上。”
对方也不在意,“我教圣女年纪尚幼,从前总与本座嚷嚷着要下山寻兄长……”他顿了顿,似有千万难言之隐,随后接着道,“这些天的事情也给她长教训了。”
他未明道对错是非,纵然无法看清表情,也能让人从语句中听出他的无奈与歉意。
但沐七却能看到,那上位者惯有的敷衍与轻蔑。
身着黛色衣袍的男子坐在距离床榻不远的椅子上,他的面容被面具掩盖,在沐七的目光下微微颔首,便唤人将浑身无力的沐七扶起,倚靠在床上。
男人自称南烛教教主,简短的自我介绍过后停顿片刻,才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桌上的茶盏,用他那异常嘶哑的声音缓缓说道:“从前常听圣女提起她的胞兄,如今难得一见,颇有几分一见如故的感觉。恰巧本座痴长你几岁,若你愿意,也可如圣女般唤我一声兄长。”
沐七自幼在市井间摸爬滚打,早就过了被人用几句话打动收买的年纪,这世间除了被他放在心尖上的沐修鹤,便不再有人能轻易调动他的思绪。
被沐十一钳制着的中年男人全身颤抖,仿佛被相同的疼痛折磨。剧痛之下,跪在草丛里的男人双眼一闭,正要狠下心自裁,下颚就被沐十一掐住,卸下。
“别急。”沐十一笑得和善。
这句话的后半部分沐十一没说,但中年男人已然听懂,绝望地承受着不为人知的酷刑。
十五六岁的异族少年坐在枝干上,将手中玩弄了大半天的毒蛇扔开,饶有兴致地紧盯着不远处转动的车轮。
他奉教中圣女的指令在这一带守了好些日子,日夜与花木作伴,无聊到极点。如今好不容易来了能消遣解闷的过客,可不能轻易放过。
林间传来鸟雀清脆的叫声,正欲仔细聆听,便淹没在刺骨朔风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