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不让奴婢走,奴婢便不走。奴婢这辈子都是主子的人。只求主子千万别再说这等话吓唬奴婢,否则奴婢纵是浑身是胆,也要被活活吓死了。”
知道谢喆气消了,杜芳这才敢抬起泛红的眼皮,柔软顺从的声音中也带上了一丝不轻不重的埋怨。
一个时辰后,当杜芳腰酸背痛地捧着圣旨走出宁寿宫时,他两眼一花,脚下一软差点摔倒,还好身旁的小太监眼疾手快地快步跟上,将他搀扶了起来。
谢喆听他说得决绝,语气也软了下来:“那倒不至于。朕不过是看不惯你处处偏袒那姓柴的,他跟你再亲,能比得上朕与你么?你可是从小陪着朕长大的大伴。朕提拔你赏识你,是觉得你有眼力见,杜芳,孰轻孰重,你自己可要掂量掂量。”
杜芳抿着唇不敢答话,低头乖乖挨训。
看到杜芳这副低眉顺目的模样,谢喆心中说不出的满足。
“只是什么?”谢喆的声音仿佛从地底发出来的一样,“你以为朕是傻子?不知道你和柴彬的那点上不得台面的龌龊关系?他出卖色相讨你欢心,你便处心积虑地提拔他,甚至撺掇朕将兵权也拱手让给他。杜芳,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杜芳手脚冰冷,如坠冰窟,六神无主地匍匐在地上辩解道:“奴婢什么都不想,奴婢只想陪在主子身边,替主子排忧解难,绝不敢有一丝一毫非分之想!若主子不喜欢柴彬,那便撤去他的官职召他回洛阳便是!”
“召他回洛阳?”谢喆的声音顿时提高了一个八度,“你明知眼下战事吃紧,在这当口上召柴彬回洛阳,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谢喆眼睛一亮:“哦?你有主意?快说来听听!”
“主子可还记得柴彬?”杜芳微微一笑,凑到谢喆身边,悄声道,“如今重明卫的指挥使谢问不在岳州,主子何不下一道圣旨,让柴彬临危受命顶上谢问的空缺,如此一来,便可以顺水推舟将宜都、江夏一带的兵权名正言顺地交给柴彬,让柴彬自行调集兵马。柴彬是我们自己人,兵权交到他手上,就不算是大权旁落,还能堵住淮南郡王要求援兵的嘴,岂不是一箭双雕?”
谢喆一听,顿时赞不绝口:“妙啊,果然是妙计!不过……”他话锋一转,眯着眼道,“不过宜都与江夏都是重镇,二十万大军也不是小数目,你确定柴彬是可靠之人?”
长风嗤的笑出了声:“你好意思说你哥?你们兄弟俩明明一个德行。”
为夷:“……呃,也是哦。”
丐帮最不缺的就是人手,再加上浅月那如同天罗地网般的情报渗透力,几乎是一夜之间,杨超杀害朱奎之事就被传得沸沸扬扬。武林盟军内部一时间人心惶惶,猜忌与谣言齐飞,接下来的短短三天之内,江州城中就发生了数次火并,杨超本人也遭遇了好几次暗杀。正如谢问所料定的那样,杨超意识到江州已经不是安身立命之地,于是起了脚底抹油的心思,开始研究起开溜路线,与此同时修书两封,分别遣人送去岳州与鄂州,一方面向李延昭求援,另一方面打算去投靠身在鄂州的虚谷真人薛以恒。
“除非……”谢琞脸一红,低着头细若蚊鸣地道,“你亲我一下。”
谢问一愣,随即轻笑出声:“就这?”
谢琞刚要反驳,忽然猝不及防地一个阴影俯下来,唇上骤然间被啄了一口。谢琞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谢问拥入怀中,双唇再一次被堵住。这一次唇舌交缠了好一会儿,谢问才松开了他。
从刚才开始,谢琞便一直坐在他的身旁,一语不发。这时看到谢问向自己投来的视线,他几乎是立刻反应了过来,下意识地就往后退:“又是林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对朝廷有多么恨之入骨,上次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说服了他出手帮忙,这次又来?”
众人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很尴尬。
谢问连忙对长风和为夷说了声抱歉,随即拉起谢琞的手,一溜烟出了门,两人在出门左转的拐角里说起了悄悄话。
为夷好奇地道:“大哥,你笑什么?”
谢问摇摇头:“我笑李延昭糊涂。他自恃拥有几十万的尸傀大军,便不把武林盟军的安危放在眼里。殊不知自家后院都已经起火了,他眼中还是只盯着岳州这一块肥肉。”
“可我觉得李延昭无视江州,或许只是因为忌惮南华门。”长风沉吟道,“玄鹤与李延昭虽然沆瀣一气,但是说白了还是互相利用,始终信不过彼此,不过这样也好,敌人内讧就是我们反击的时机。”
杜芳斜了那小太监一眼:“就说我害了风寒,要在洛阳养病,不便离开。有什么事,他自己全权处理便是。”
小太监察言观色,早已心知肚明,便不再细问,乖乖地捧着圣旨匆匆离去。
就在这道关系着二十万兵马以及岳州全城一万守军命运的圣旨被星夜兼程地送往岳州的同时,谢问正在江州,对着一张地图发愁。
李延昭率兵直逼岳州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洛阳。
此时的宁寿宫中,永寿帝谢喆一语不发地坐在堆满奏折的案前,皱着眉头翻阅手中一本军报,表情阴晴不定。
“李延昭集结五十万大军,进逼岳州,而岳州城中只有一万守军,谢云上表请求朝廷增兵二十万,支援岳州。”合上手中的奏折,谢喆阴沉着脸将奏折丢给了伫立在一旁的杜芳。
“杜督公,您怎么满头大汗?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小太监紧张地嘘寒问暖。
杜芳摆摆手,只将手中的圣旨递给对方:“你速速派人,快马加鞭地把这道圣旨送往岳州。要快,一刻也不能耽搁!”
小太监疑惑地道:“督公不亲自前去岳州吗?柴副使都差人带了好几次话了,说一直盼着督公您亲自到岳州去和他一同督战呢。”
“起来,到朕身边来。”谢喆走到榻边坐下,拍了拍身侧的床榻,杜芳听话地起身走了过去,谢喆抓住杜芳的手,将他一把拉了过来,圈在怀中。
谢喆伸手拭去杜芳脸上的泪痕,道:“好了好了,朕不过就说你几句,瞧你哭成啥样了。还有,以后别动不动就提什么守陵不守陵的。跟个小媳妇似的,一吵架就嚷着回娘家?你走了,谁来照顾朕的起居?”
打一鞭子给颗糖,这一招谢喆在杜芳身上屡试不爽。
咆哮声在宁寿宫中空荡荡地回响着。急转直下的紧张气氛中,杜芳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过了一会儿,谢喆见杜芳半晌不说话,抬头一看,一下子呆住了。
杜芳颤抖着肩膀,一行泪无声地从眼角滑了下来。
“奴才家道中落,在战乱中颠沛流离,家破人亡,为求一口饭吃,不得不净身入宫,幸得主子垂怜,才有今日的杜芳。杜芳纵是再没有良心,也不能忘恩负义,做出背叛主子之事。若主子万岁爷不相信奴婢,大可将奴婢逐出洛阳,杜芳愿为先帝守陵,永生永世不再踏入紫微宫半步!”
“主子大可放心。柴彬是奴婢的干儿子,对奴婢的话向来言听计从,奴婢叫他往东,他便不敢往西。不管是重明卫还是这二十万大军,交给他一定万无一失。”
“哦?是么……”谢喆低低地笑出声,拍了拍手道,“好啊,好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好一对情深义重的主仆,这么听起来,他效忠的人是你,而不是朕咯?”
杜芳一愣,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万分惶恐地道:“主子万岁爷息怒!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只是……”
“这下够有诚意了吧。”谢问舔了舔湿润的唇角,低声在谢琞耳边道。
这一吻让谢琞整个人都酥了,脸轰地红了个透,脑子里还晕乎乎的,懵里懵懂地点了点头。
好奇地躲在门边偷看两人的为夷看到这一幕,不禁啧啧叹道:“一开始是闻大哥,后来是司衡真人,现在又轮到一心,一个两个都被我大哥吃得死死的,唉,真是罪孽深重啊。”
“算我求你了,眼下能担起这个重任的,就只有林琼。”谢问一把握住谢琞的手,死皮赖脸地恳求道,“林琼他谁的话都不听,唯独就听你的,看在我这么诚心诚意地求你的份上,你再去说服他一次,好不好?”
“哪里诚心诚意了?”谢琞白了他一眼,扭头道,“我可看不出来。”
谢问无奈:“那你说,怎样才算诚心诚意?”
谢问点点头:“不错,不过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杨超虽然是个愣头青,但薛以恒却是个老狐狸。杨超杀朱奎的事一旦暴露,他在江州的地位便会岌岌可危,到时他很有可能会沿江而上,投奔薛以恒。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在他们合流之前拦截杨超。”
为夷:“这么说我们得出动水军了?虽说我们现在正在四处招兵买马,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内,能训练出一只可以立刻投入战斗的水军来吗?”
谢问没有回答,而是将视线投向了他身边的谢琞。
“这么说,从江州到鄂州,这一带都已经落入武林盟的手中了?”听了长风的报告,谢问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不错。这一带主要是南华门的虚谷真人,也就是你的师叔薛以恒所控制的势力范围,各处兵力加在一起,少说也有十万,若是与杨超等人合流,恐怕就会变得非常棘手。”
谢问听到这里,不禁失笑。
“呵,二十万,真是狮子大开口。”杜芳捡起奏折,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主子万岁爷,您不必理会淮南郡王的请求。莫说是二十万,就算是两千,也决计不能给。”
谢喆支着胳膊,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可问题就出在这儿。那李延昭手中可是号称五十万大军,若朕不发兵增援,光靠岳州那区区一万守军,恐怕连十日都撑不住。谢云死便死了,重明卫没了便没了,但岳州决不能丢。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是可以既不出兵,又能抵御住李延昭的攻击的吗?”
杜芳却一脸淡定:“主子不必担忧。此事奴婢早已做好了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