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还记得自己在古代社会,还记得这位是他的亲戚,不然就凭这位大叔动手动脚的样子,陈舟非得踹他几下。
然而这位大叔,并不是他的大叔,而是他的舅慈。
翻译过来,就是舅妈。
一个虎背熊腰穿水红色外衣的男人冲着他走了过来,笑声嘹亮爽朗,声音中性:
“哎呀,这就是老三陈舟吧?舅慈好久没见你啦!”
说着捏了捏陈舟的肩膀,夸赞:
这天气太阳火辣辣的,顶着它埋头赶路一点不好受,更别说他们还没带水。
三兄弟背着的筐里,有两只捆起来的大公鸡,两匹不知什么时候买的棉麻布,两匹麻布,两包糕点,一袋小米一袋玉米面,和一个木梳子。
这些,就是老大娶亲的聘礼了。
更要不得的是脸,五官小脸盘大,单眼皮塌鼻子,肤色还偏黑。
陈舟真心为他们二位的未来担忧,也为他们二位未来的老公默哀。
他甚至自虐的想到,假设当初在溪水边遇到的是这两位...
舅慈姓林,脾气大大咧咧,喜欢大笑,声音总是高昂有力,也挺热情好客,就是长相实在不咋地。
家里五个孩子,都是小哥,这在农村被人称之为“绝户”。
小哥中三个已经嫁了人,还有两个在家,大的十四岁,小的十二岁,长相身形都随他们阿家,有点壮实。
听他们说,陈舟也跟着去了刘家村,要在他舅家住上一晚,第二天和媒妁商量事情,如果商量好,第三天还要去更远的王家村下聘礼,商量不好,那就不好说了。
——看来这几天都见不到陈舟了。
顾正歌有些失落。
一个才十一二岁,被自己闱闱(嫂)带来这里玩的小哥,懵懵懂懂说:
“我阿家说,刘阿伢(婶)带着他家三个孩子给别人家提亲去了,他们家要娶小君了!”
他闱闱笑着看他:“这么小就知道打听事,大了可不得了!”
有人挑起话头,说起了这村子里还没成亲的男人。
数来数去,数到了陈庆留家。
端着一壶水进来的顾正歌,忽然竖起了耳朵。
其他人倒是哈哈大笑,笑完有几个成了亲的也开始劝顾正歌。
每次这样,顾正歌就会把事情推给林阿家:
“我又做不了主,问我做什么?”
“记得你没嫁人的那几年见你,腼腆得很,怎么现在变成了...这种碎嘴子?”
“哪有!”
那位赵小君一脸羞恼。
这群年纪不大的小哥小君们,自从昨天来享受了一次之后,今天又不约而同的到了他家。
顾正歌其实挺发愁的。
他怕这些人晚上也来,到时候他就没办法去见陈舟了...然而他又不能故意使坏让这些人觉得不舒服,真这么做了,教给他的待客之道的阿家和李太君肯定会抽死他。
刘阿家好不容易回次家,想把自己的三个孩子都带上,恰巧陈庆留对此并没有意见,他正开心呢,怎么可能顺着陈舟的意思。
陈舟连给顾正歌知会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带出了家门。
那十几公里的土路...不,基本上都没有路。
不过好处是,小哥绣东西卖的钱,一般会给他们自己留着,这几乎是村子里约定俗成的规矩,只要不是太穷,不是忒没良心的,没人动要出嫁小哥那几个铜板。
嫁了人的小君还不如小哥,除了料理自家事情,还要伺候公堂,在一个院子里还好,打扫之类的事情只用做一份,不在一个院子里就惨了,活儿更多,能赚外快的时间更少。
也就下午腾出些时间凑在一起,一边闲聊一边赶工。
稍微简单点的,只有几个花瓣的小花,才一文钱,人家还不愿收。
样子或走线不好的,更是直接不要。
说实在的,赚不了多少。
挠破也不解气,变得又疼又痒,难受的很。
家里还好,能烧干艾草驱蚊,可出去的时候就不行了,只能带装了驱虫草的香袋。
一般农户带的香袋,都是没有绣花的,用破麻布缝个小口袋,放进艾叶菖蒲丁香等,用绳子拴起来挂腰上也就差不多了。
顾正歌刚打算说自己没事,就听另一位小君笑着道:
“热着哪有打喷嚏的,这明明被人念叨呢!”
他几乎瞬间想起陈舟来,有些紧张,板着脸道:
“嚏!”
正和一群小哥小君做针线活的顾正歌,用手帕捂鼻,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他对面一位身材纤细,年龄不大的小哥关心问道:
没想到后天晚上两人还是没能见面,这次倒不赖顾正歌,而是陈家老大。
既然老舅许了他盖房子,还送佛送到西的送了他一门亲事,老大说什么也得过去一趟。
刘家村离得不算近,十几里的土路,靠双腿走过去,不休息也得走两三个小时。
艹!
辣眼睛!
陈舟忽然有点想顾正歌了。
“壮实不少,看来是长大了!”
陈舟尬笑:“呵呵呵呵。”
额头起了一片青筋。
对象,自然是那个王家村的小哥。
“呼!”
喝了几口水,陈舟终于缓了过来。
妈呀!
他们的壮实,和顾正歌的壮实,还不是一种壮实。
顾正歌说起来,身条属于修长款的,身高不比起码10的陈舟矮,脖子长腿长腰细,只有胸和屁股比较圆润,肩宽,手臂上也有些肌肉,但整体看上去还是瘦瘦高高的那种。
而这两位...嗯...膀大腰圆矮胖型。
.
刘老舅名叫刘平,快五十了,长得和刘阿家很像,显得有些秀气,尤其是和自己老婆站在一起的时候,一粗一细对比那叫一个明显。
性格倒是挺沉默寡言的。
用句歌词来表达,就是:我跨过山坡和大坑,趟过田地和树林,才终于他妈的到了目的地。
说出去丢人,累的陈舟两条腿都软了。
到了刘家村,他没心思感慨自己这弱唧唧的小身板,也来不及认人,进门之后先抱着这位老舅家的大水缸,咕咚咕咚灌了一瓢水。
那小哥也跟着傻笑。
众人顺着他的话调笑几句,又说到陈家三兄弟的事。
顾正歌根本没心思绣香袋,注意力全聚集在那些人话里。
赵小君咬断绣线,呸呸两下道:“我听我阿堂说,这人忒不是人,赌钱把自己仨孩子都耽误了。”
另一位和他同村,也姓赵,但比他嫁过来稍晚的小君道:
“嗨,爹不管事,舅舅管也不错。”
说到这里,那些小君就都闭嘴了,开始给别的小哥张罗,逗他们。
其他小哥就好玩得很,一逗就脸红,结结巴巴不敢吭声。
话题绕着绕着又绕回了本村,结了婚的说公公阿堂对自己怎么怎么样,没结婚的也不敢多说话,嗯嗯啊啊的附和几句。
顾正歌跟一般小哥根本不一样,跟他说点找男人的事,他不光不脸红,还驳的你窘迫不行。
难道是年龄问题?
赵小君想不明白。
“诶正歌,我们村子有个男的年纪和你差不多,这几年出门做生意耽误了婚事,你看怎么样,要不我给你去说说?”
一群小哥坐在一起,说的无非就是那些事。
顾正歌无奈,看着这位年纪还没自己大的小君,非常疑惑的问道:
顾正歌家又宽敞又干净,本人还勤快,人一来不管坐多久都给倒水,喝完之后还给你添。扇子更是不用你自己带,一人给你们准备一把。有给双胞胎做的炒豆子,玉米花什么的小零嘴也用木盘子盛出来放桌上,谁爱吃谁吃,让人舒适的不行。
他有一些从西北带来的花样子,也都给大家分着用,有不懂的还手把手教。
他家里人不多,林阿家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对来的这些小辈也挺和蔼。双胞胎被骂了几次之后就怕了顾正歌,不敢往他身边凑。赵万春不怎么在家,就算在家也只是问“晚上吃什么”的时候才凑过来。
一个手快的小哥,什么都不干的情况下,绣个两面的鸳鸯配花也得一天半,晚上紧紧手也得一整天。
可除了家里孩子多的,谁家小哥没有别的活干?不得不收拾屋子打扫院子喂鸡喂鸭做饭烧水?
而且收香袋也就那几个月,五月开始,到了八月就没什么人要了。
有的人家稍微有些钱,就想追求点不一样,于是绣香袋也就成了小哥们攒私房的机会。
一进五月,下乡的货郎或者乡里大集上,就有收绣花香袋,倒卖到县城赚钱的市侩。
一个稍微复杂点的香袋,比如占满整个布面的,红花绿叶黄芯的花朵,三文钱,红嘴白毛绿颈的鸳鸯,两文钱,鸳鸯配花也就五文钱。
“别乱说,你那香袋绣的怎么样了?”
“还行,这花样好看,不知道能不能多卖一文。”
天热蚊虫多,尤其是黑底白花的大蚊子,毒性强动作还敏捷,往身上一沾就是一个大包,痒的要人命,非得挠破它才算。
“没事吧?是不是热着了?”
快七月份,天气已经很热了,稍不注意就会被热出暑病来。
每年七八月份都是死人高峰期,有的中了暑没人管热死,有的下河去不小心淹死,有的被带毒的蚊虫咬死,比冬天还难熬。
陈舟不大打算去,他还想跟顾正歌见面呢。
奈何刘阿家的眼泪攻势实在太猛,哭的还不咋好看——他现在算知道了,哭成顾正歌那种楚楚可怜的样子有多难。
一般人,哭起来都是张着大嘴,皱着眉头,鼻子上拱,嘴角往下,整个五官都挤在一起,伴随着奇怪的声音,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