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刀伤,砍歪了。”就在这时,雷振轩经过那一连串的精神刺激,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看着眼前坐着的人,那个让自己心心恋恋的男人还活着,看起来变得更加温润了一些,但眉眼间却也有了一种成熟的韵味。
“笨蛋。”卫景武一向对雷振轩没办法,从以前开始就不知道在这人面前说一个“不”字。雷振轩的手触碰着自己的右腰,正控制不住地不停发抖。同样,卫景武的手掌也放在雷振轩的腰上,要是再进去一两公分,可能就会伤到内脏了。
卫泽霖站在一旁,也知道现在不是擅自插入两人之间的时候。弄清楚了雷振轩那一身伤痕的由来,他也暗暗惊叹,居然有能对自己如此狠心的男人。几乎完全从卫景武的身体上复制过去的刀疤和枪伤,绝对不是在战斗中被敌人所伤,而是由他自己算准了位置一刀又一刀地砍出来的。无论怎样厌恶这个给卫景武带来极大伤害的人,卫泽霖都对这种极度的偏执无话可说。
“上药啊,总不可能真的让他这么流血吧?”卫景武失笑,然后便被卫泽霖把手中的剪刀抢了过去。
“用得着这么温柔吗?”说完,卫泽霖拉住雷振轩的衣服,猛地一扯,军服就散落开了。然后故技重施,把雷振轩的军裤也同样脱了下来。这具男性胴体堪称完美,肌肉块之间沟壑纵横,上面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疤痕,更给他添加了些野性,“哼,要不是还用得上你,老子早就把你卖到地下的妓院去了。”
正在嘟囔着,卫泽霖就发现卫景武在一旁完全呆住了,就算被自己推了推也没有反应。
“滚!”一旁的卫泽霖冲了上来,一脚踩在雷振轩的后背上,本来就受了点内伤的男人又一次呕出了鲜血,“老子告诉你,阿武活得好好的,只要你这垃圾不要来打扰他,他能一辈子好好活下去。”
“对……是我害的……阿武……”雷振轩居然同意卫泽霖的话,刚才坚决不愿意抬起的脑袋猛地立了起来,双眼状若疯癫地盯着卫泽霖,吓了对方一跳,“杀了我……让我死……求你了……我死了……只要我死了……阿武就能好好过日子……”
“你说什么混账话?!”看见雷振轩的样子,卫景武不需要过问都能知道当年的事另有隐情,也绝对不相信这个男人没有对自己动过心,只能一边拉住暴躁的卫泽霖、一边扶起依旧瘫软在地上的雷振轩,“阿泽,帮把手,把他抬到沙发上去。”
就在这时,雷振轩仿佛发现了救命稻草一般,也不理会身下的玻璃碎片,用双手撑着身体,慢慢向卫景武爬了过来——或者说爬还不够准确,倒不如说如同一条卑微的虫子一般蠕动更为合适。不过雷振轩不在意,几米远的距离似乎耗费了一辈子。
“阿武……小武……是小武吗……”雷振轩没有哭,可语气里的悲切远超过普通人那样的痛苦。
卫景武看不下去了,他对雷振轩没有仇恨、甚至连讨厌都没有,毕竟,这是自己曾经唯一的光亮。只见卫景武蹲下身,想要抓住雷振轩的手把他扶起来,却发现这个男人好像失去了骨头一般,就连支撑他站立的精气也消失掉了。
“唉,两个笨蛋,你们这都算什么事啊?”卫泽霖见到两个人的表现,不由自主扶额感叹。要换成是他这种意大利人,别说是这样爱到天昏地暗的感情,就算在大街上看顺眼了便走上去搭讪两句都属常态。当然,这也是作为外国人的他最不理解东方人的一点,一切都要藏着掖着、一切都要隐蔽在心底,不管是感激还是爱意,好像说出来那个东西就会消散。
不过恐怕也正是这样吧,小心翼翼地如同在冰天雪地里捧着火苗的受难者,哪怕双脚被冰冻得失去知觉,浑身上下感受不到一丝生的希望,只要手中的火种还在、只要能够为爱人倾尽一切的爱意还未消失,那么不管是何其残忍的无间地狱,也都能坦然若素、甘之如醴地走下去。
“碰!”卫景武猛地敲了一下卫泽霖的头顶,然后失笑道:“谁是笨蛋?要没有这些事情,你还能见到我吗?”
——只是,这不是我的,不是我有资格追求的了。
“你说完了吗?”卫景武突然道,语调里好像蕴含着风暴一般。
“嗯?完……完了……”雷振轩愣愣地回答,随后就被一记耳光打在了脸上,先是惊愕,随后变成了一脸坦然,反倒说,“阿武,好好地报复回来,把我以前对你做的所有事情百倍还回来。”
“别说了……”
“小武,你怎么这么傻?”雷振轩好像从十多年的痛苦之中获得了些许解脱,他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用这么温柔和心平气和的语气再次与卫景武说话,“我就是个冷血冷心的杂碎,你为什么不在意自己?我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做?”
“你还真有自知之明。”一旁的卫泽霖冷嘲热讽道,他对雷振轩的了解其实非常少,只知道这个人就是差点让自家老婆被那群混蛋发情狂强暴的罪魁祸首。
“砰砰!”就在雷昊离开的父亲的房子之后,他没有听见厚重的大门内侧传来一阵阵连续不断的响亮撞击声。雷振轩失魂落魄的样子并没有引起卫泽霖的同情,反倒从心底冒出一种反感,反感这人所做的一切,反感他只有失去才知道珍惜的恶心。
“操你妈的,你这狗杂种居然还敢跑来招惹阿武?!”卫景武一时猝不及防,没有拉住卫泽霖,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直接冲了过去,一脚把坐在椅子上的雷振轩踹翻在地,然后抄起旁边的实木椅子,劈头盖脸地打在了男人的身上。
雷振轩慢慢从刚才的失神中回过神来,身上的剧痛让他想要反抗,随后便看到一脸急切跑进来的卫景武,原本撑起自己身体的手又一次软了下去。
“箭头两个、匕首七刀、长刀十二刀、还有子弹四颗,抱歉呐,我只记得这么点儿了,可还是把位置弄错了呢。”雷振轩喃喃地说着,眼神慢慢扫过卫景武的身体,好像真的在埋怨自己曾经的冷血无情,无数次拥抱了这个男人,竟然连这点小事儿都记不住。
“长官。”卫景武心里很痛,很明显,这一身自残留下的痕迹,不过是雷振轩在过去十几年中所受的苦难的一部分,若不是这一次心血来潮回国看看,恐怕他还会继续下去,直到某一天将自己弄成一个沉溺在痛苦中的怪物,最终神形俱灭。
“每一次,每一次听到别人谈论你的消息,我都会在自己身上割上一刀。”雷振轩指了指心口的疤痕,“就像这个,听你以前在边境的长官说,当初要是救治不及时,说不定便伤到了生命直接去了。还有这里,这是当初我们第一次战斗你帮我挡掉了一枪,可是你都不告诉我们,等回到了总部才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自己将子弹取出来上药。”
“你……你怎么……我们怎么……这么傻……”卫景武的手指放在雷振轩的胸膛上,并没有去抚摸他的肌肉,反而一点一点地划过那些伤痕。刀伤、剑伤,甚至还有三棱刺造成的特殊伤口,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样活下来的。胸口、腰部、大腿上更是有一两个小凹洞,那是被子弹打中后留下的疤痕。
“老婆?阿武?你别哭啊,别吓我。”卫景武无声地落泪,让一旁的卫泽霖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帮他擦掉眼泪,却因为一时间没找到纸巾而变成了一张大花脸。
就在这时,卫景武吸了吸鼻子,慢慢地脱掉了自己的上衣,将身体全部露了出来。果然,卫泽霖一看就知道刚才的他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应。就算已经很少有机会上战场了,卫景武曾经刀尖舔血的日子也给他留下了“男人的勋章”。可仔细一看就能发现,卫景武受伤的地方与卫泽霖身上的疤痕如出一辙,只不过位置没有那么精确,但严重程度却更甚。也正是因为这样,对于爱人的身体了如指掌的卫泽霖才没有第一时间看出来。
“嘁。”不管是出于对自家爱人的服从和信赖,还是在公事上雇佣兵团与军部的合作,他也知道今天最多也就只能这样了,总不可能真的吧雷振轩给搞出个三长两短。再者说,原本以为这个男人操控了当初的任务、为了利益玩弄了卫景武的感情,可现在一看事实根本就不是如此,尤其是看到他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卫泽霖的心里便是一阵暗爽。
“瞧你这白痴,都几岁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气?”卫景武刮了刮卫泽霖的鼻子,无奈地笑道。紧接着,他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一把剪刀,刚要把雷振轩的上衣剪开就被卫泽霖一把抓住手腕。
“干嘛?”卫泽霖的样子完全就是一条护食的大狗。
“雷少校,是我,我没死。”卫景武开口了,依然是十多年前的称呼,依旧是那种默然的语气。
“不……你不是……我又发疯了……”刚才还抓住卫景武的手掌立刻放开,低着脑袋拼命地摇晃,那一脸的绝望没有一丝一毫假装的成分,“阿武死了……战死了……被我害死了……”
“我没死,真的还活着,你看着我好不好?”卫景武抓住雷振轩的肩膀,想让他从自我否定里脱离出来。其实,卫景武又怎么可能忘掉这个占据了自己一生的男人,再怎么悲痛的过去,也已经在雷振轩这种样子的冲击下变得支离破碎。
“你还要继续说吗?!”卫景武一改平日里的温柔,怒吼一声,猛地站起来,然后指着雷振轩的鼻子骂道,“你从以前就这样,自以为是,反正你自己心里有一个想法,大家就都要去迎合你的意见!怎么,好不容易看到我没死,这又开始自虐?自怨自艾?你以为你是谁啊?老子肚子里的蛔虫吗?一句话不说,一个字也不愿意听,就在那儿自我否定、胡乱猜测!雷振轩,当初的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难道十多年过去了,你好要让我们再来一次吗?!”
“好了好了,老婆别生气啊,这个榆木脑袋、死疙瘩,和他生气不值得。”旁边的卫泽霖立即抱住卫景武坐了下来,然后抚摸着他的身体给他顺气。面对雷振轩,他知道自己并不能和对方简简单单地“拼个高下”,但却不妨碍他用这种在对方面前展露亲昵的办法以示挑衅。
真正说起来,雷振轩和卫景武这一场时隔二十年的孽缘最根本的原因其实就是他们的不坦诚。一个人心甘情愿追随对方,却只是把这种深情藏在心底;另一个人的生命被渐渐充实,却将这种慢慢滋生的幸福给扔到一边。一个先爱上,不愿说;另一个后爱上,还是不愿说。以至于到了最后,一个只能用肉体和灵魂换来内心的慰藉;另一个也只能用将近二十年的残忍自虐来稍微削弱自己内心的痛苦。
“呵呵,自知之明?小鬼,你太看得起我了。”雷振轩对这个混血外国人倒是印象深刻,只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一丁点儿的怨恨,反倒只剩下最真诚的感激,“要是有自知之明,又怎么会把小武害成这个样子?我们又怎么可能落到这种下场。”
“不好意思,落到这种下场的人是你,我老婆日子过得好得很。”卫泽霖的语气放缓了一点,但依然得理不饶人。
“是啊,都是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人生就是这样充满戏剧化,曾经的“人生赢家”变成了甘愿在对方的脚下苟延残喘的一条野狗,而当初被抛弃和虐待的忠犬也能活出自己的色彩,“阿武,你的日子过得很好,我看得出来,你的眼睛里面有光,和过去不一样,是真正泛着色彩的光亮。”
“好了!阿泽,你不是答应过今天不是来打架的吗?”自从那一次身受重伤之后,卫景武就再也找不回过去以一当千的巅峰状态,力量更是没办法和高了他半个头的卫泽霖相比。只能跑过去,一把抱住卫泽霖的后腰,安抚自家暴怒的忠犬。
“老子反悔了,今天不打死他这个人渣,老子就跟你姓!”卫泽霖能够很轻易挣脱卫景武的双手,但碍于对对方的服从和信任没有这样做。可是,看着在地上缩成一团没法动弹的雷振轩,他觉得还不解气,右脚一勾便揣在对方的肚子上,身高趋近两米的大男人飞起了半米高,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客厅的茶几上,玻璃碎片划破了他的衣服,受到重创的内脏一阵绞痛,控制不住地呕出一团血沫。
“听话,阿泽,别再打下去了。”卫景武不敢想象,当年那个骄傲又张扬的大少爷怎么会变成现在这种模样,虽然穿着特制的军人制服,肩膀上的将星也在不断闪耀。可他低着的头颅,浑身鲜血也好像不知疼痛的反应,根本就和十多年前的自己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