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锅啊?”
“鸳鸯锅。”
对,工作积累下来的经验告诉闻肖,对于人类来说,没有什么事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所以他们就来吃火锅了。他对他的这位新的小邻居还算感兴趣,亦或是离异男人的本能让他觉得眼前的小男孩散发着一股需要被保护的气息,特别是——他看向对面,灯光下正在拿着菜单仔细研究的小孩,特别是那双黑眼圈。严谨遵守职业道德的闻肖实在忍不住了,探过半个身子去问他,“哎,你平常都干些什么啊?”
“哈,”闻肖伸手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刚刚到他肩的小脑袋,笑着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一个人住?”
被摸头的齐昼并不是很开心,他答道,“直觉。”然后再次结束话题。他才不会说他看见了闻肖背后的行李,简简单单的,就一个行李箱和一个大号的登山包,一看就是一个人住的。
“我才来,要不今晚晚饭……”
还是那个沉稳的声音率先开始对话,“你怎么称呼?一个人住吗?”
“啊、”齐昼反应过来,“对,一个人住,我叫齐昼,你好,今后就是对门了。”
男人笑了笑,“这么小一个人住?不害怕吗?”
必须吗?后悔吗?
“我听了你写的歌。”闻肖说,在齐昼惊讶的注视中,“对啊,我听了。”说完这些,他的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你的歌里面说的都是真的么?”
齐昼的脸变得通红,“当然不……”
当然不是啊,你是笨蛋吗?
“我会困啊。”齐昼说这话的时候那股神情简直就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闻肖。
“你要规范作息,这样就不困了。”闻肖一边说着,一边从他的购物车里往外拿咖啡,又一个一个郑重其事地放回货架上。
齐昼心说这大叔管好多。
04.
闻肖就这样闯入了他的生活,这点是齐昼没有想到的。
一开始以为他是跟其他的成年人一样的狡猾又出尔反尔的,但是逐渐的他发现,闻肖似乎仅仅只有一点点想法,就是让他晚上不要扰民。
“啊?”被叫姓名的男孩这时候反而有一点点愣神,他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似的,像是花了很长时间来想为什么会有人叫他。
“你怎么净买些速食啊?”闻肖问道。
“啊?我这不……”齐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习惯性的否认道。一低头却发现自己的购物车里全是咖啡泡面之类的东西,还有一点点平时要用的文具,别的就没了。
“对啊。”那个女生一拍手,“他挺厉害的,就是不来上课,是不是创作遇到了什么难题啊?”说完,小姑娘都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可笑似的笑了两声。
“哎,不好意思啊,我回去会跟他说两声的。”闻肖挠挠头,没想到他这位邻居不仅是位“学霸”还是个“江湖传说”呢。他就这样送走了两位来书店的小姑娘,准备一会儿下了班再去买点东西看看他。
事情就是这么巧。
(齐昼:有被恶心到。)
女生很快就反应过来,“是啊,”她说,“齐昼这人真的是个传奇一般的存在,不来上课,还能考第一,他是不是在家里偷偷的请了什么家庭教师啊?”
闻肖想了想觉得不像,想起来那些成堆的黑色的垃圾袋,摇了摇头,又问道,“齐昼这人几天没去上课啦?”
“齐昼都好几天没去上学了吧。”
“是啊。”
闻肖下意识的,往声音源头那边看了看。“你们说的,都是真的?齐昼好几天没去上学了?”
“哟,这不肖哥吗?”小李打趣道,“今天怎么这么没精神啊?”
“嗐,别提了,”闻肖揉揉眼睛,又打个哈欠,“昨晚没睡好,隔壁太吵了。”
结果却换来小李同情的眼神。
水壶和敲门声几乎是同时响起的。他想多半是对门家那对母子,不像是有什么他能帮到的。要是什么要紧事——
他走上前去开门。
“您好,我是新搬来的闻肖。”
这已经不是头一回闻肖被隔壁的声音吵起来了,大半夜的,老房子隔音也不好,他知道隔壁没个家长,但一个小孩也不能这么闹腾吧。他穿着睡衣去敲齐昼的家门,(说来好笑,齐昼说,谁能想到一个穿着粉红色睡衣的大叔大半夜来敲你家门?岂不是很惊悚啊)得到了如上所示的答案。
闻肖:我明天还想上班啊。
齐昼乖巧的说好的。
“嗐,”他翻个白眼,嘴贫道,“这不是以为你体验生活来了吗?”
他顿了顿,又道,“我还以为咱俩会……”越说越小声,后面齐昼说了什么闻肖没听清。
“会什么?”闻肖笑了,他笑得很自然,什么也不管。隔着朦朦胧胧的热气,齐昼只觉得有些没来由的奇怪感觉。
“啊!我这就关!”
“你刚刚在想什么?看你虾滑都快嚼烂了。”
这种对话还有很多很多,譬如闻肖问一句“你怎么啦”,齐昼就会说自己烫到了嘴或是别的什么借口。他很擅长这一点,并且喜欢说话时直勾勾的盯着闻肖的眼睛,然后空口白牙的跟他扯皮绕弯儿。对此,闻肖却是躲躲闪闪的,他向来承受不住这些,那种眼神让他想起他的前妻,确实不是一个很好的故事。
闻肖与他前妻的关系并不算得上是很融洽,最多是相敬如宾。你可以想象是两个人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互不干涉,但仅仅是这一点便让他们的夫妻生活变得奇怪起来。他的前妻总是会忙到很晚,每天晚上下班之后要去挤地铁回家,晚饭则由闻肖来负责。闻肖向来体谅她,总是做些她爱吃的,譬如土豆丝儿番茄炒蛋之类,并不是很难伺候的主。但他性子一直温吞得很,他前妻又是那种职场上的女强人,有时勺子碰锅沿叮当响,他们也会有争吵的时候。人家夫妻吵架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吵架则不同,一定是要上升到世界观还有某某有没有正确的道德观之类的哲理性问题,非要争个谁对谁错不行。俩人互相指责对方倔得很,又不肯悔改,说自己没错。再加上他们几乎没有x生活这种东西,他的前妻又一直想要个孩子,不免也要拿来添油加醋,作为争吵时的谈资。这种折腾一来二去自然有了个三观不合便要离婚的念头。
那会儿,闻肖的事业也不好,一个月下来挣不了几个钱,却还是天天闲在家,做做家务洗洗衣服之类。而妻子自然是受不了这种的男人的,撂下一句“签字吧”便扬长而去,留下闻肖这男的和一纸合同面面相觑。
想到这,闻肖不免苦笑一声不合适不能强求。
你看吧!你果然被当成奇怪的大叔了吧!闻肖啊闻肖,你这又是何苦啊。
闻肖安慰自己道,这不旧习难改嘛。
他们那顿火锅吃的无比尴尬。
01.
路灯昏黄的,混着灰黑色的光刺破窗帘钻进这间湿冷阴暗的屋子里,照亮一地的垃圾,和那个依旧盯着电脑屏幕的男孩。
他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胳膊感到酸痛,眼前也开始模模糊糊,逐渐看不清那些画面。他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但还是发冷,手脚冰凉。
“我、啊?”被叫的小男孩还没反应过来。
“你平常都做些什么啊?你看着黑眼圈重的。记得点菠菜。”说完又想抽自己一巴掌,自己又算谁呢?
“行。”
不愧是“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齐昼想,这大概是想好的,独身男人最常用的手段了。估计他是请自己吃个饭,今后就要互相麻烦了。
齐昼没想到这男的还挺有钱。(拜金也是现实的一部分,齐昼说道。]
“你先点,点完我看。”
“怕什么?”
“入室抢劫啊、小偷啊、尾随啊什么的。一个人住很危险的。”
齐昼不悦,鼓囊道,“你不也是一个人吗?”
当然是啊,齐昼,你才是笨蛋。
他仔细想着,什么时候自己会变成这样的呢?自己究竟是从第几秒开始否定上一秒的自己呢?是从第一首歌发布的时候吗?那时候他几乎是顶着骂声过来的,他想唱自己的想法,却被骂“传播负能量的人都去死吧。”
后来呢?后来的男孩子一步一步的前行着,有了自己的粉丝,继续进行着自己的创作,他尝试过写、写音乐、写诗歌,总而言之就是创作,竭尽所能的,榨干自己的每一寸灵感,扼杀自己的灵魂来进行创作。只有在创作的时候他才是鲜活的,他必须说……他必须……
“我规范作息,然后呢?”齐昼两臂环在胸前,发问道。
“然后你就该去认真上学了。”闻肖突然很想摸摸他的头,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05.
“你平常就吃这些?”
“是啊。”
“能不能别喝咖啡了,对身体不好。”
“我才搬来,还不是太熟悉这里的环境,能麻烦你……”中年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此刻的齐昼已经顾不上眼前的男人究竟是怎样了——他想起被自己忘在身后的水壶,和他还开着的r级game。
“好的。”他习惯性地回答,看来原本那对母子已经搬走了,算来也是,他家的那个小男孩今年开始就该上初中了,或许他们打算去找一处学区房租着。
空气沉默了好一阵子。
“这跟你没关系吧?”齐昼问道,“大叔,你少来管我。”
哪料到闻肖却是拿起了自己车子里面的一点水果扔进了自己的车子里。
闻肖,这个二十来岁的男人,就这样在齐昼的注视下,对他发出了“一起购物”的邀请。
齐昼正戴着口罩,裹着围巾,戴着帽子,长袖长裤,一身穿戴整齐包的严实的站在咖啡专柜的前面,要说为什么闻肖能认得出来这是齐昼,还得从他眼角的那颗泪痣说起。
在闻肖的印象里,这个身高体型,再加上那颗痣,他虽然也不是百分之百很确信这就是齐昼,但是也能八九不离十了。
“齐昼?”
“也就……”女生支支吾吾的,“大概是一周了吧?”
闻肖心想这得落下多少课程。
“不是听说他还在写什么歌吗?还是在写什么的?”另外一个女生问道。
被问到的女生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闻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吓人了。“抱歉抱歉,我是他……额,朋友。”
(齐昼:不是男朋友?)
(闻肖:///哎呀讨厌。)
闻肖:?我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我没有证据。
03.
闻肖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图书的整理和分类—并不需要太多精力,甚至有很多同事都是年龄比他小的,还有的学生过来这边打工,都是些看上去跟他的那位“邻居”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他们或许成双结对的,但是这里面却没有一个人会像齐昼那样。
闻肖充满狐疑的离去后,果不其然的在不出五分钟内再次听到了那阵歌声。
你别说,害挺好听。
闻肖,今天也是个主动调整自己心态的好男人呢。
02.
齐昼这人其实没什么不好,聪明伶俐,综合成绩全国第一,有基本的自理能力,还会写音乐,写,作为邻居来说,他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扰民了。
更何况,他还是个喜欢半夜写歌的创作者,美其名曰“深夜有灵感。”
“想什么?我没想什么呀。”闻肖反应过来,他喝口水重复道,“我没想什么。刚刚在算咱俩这顿造了我多少钱。”
男孩笑了,“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富二代呢。”
闻肖也跟着笑,他打趣,“你看我像吗?胡子拉碴的,还一个人住,你觉得呢?”
“你关下火。”
少年稍稍冷淡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揪出来,而他正机械的一面咀嚼着嘴里早已索然无味的虾滑一面做一脸严肃状的思考问题,这般滑稽的样子几乎要将对面的少年逗乐了。
再低头去看锅里,锅要沸了。
“你平常都做些什么啊?”
“嗯?”小男孩反应了一会,“不就是那样儿嘛。”
至于他说的那样儿是怎么样,这个闻肖当然也不知道了,一个启发性的话题就这么被强行打断,空气再次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叮叮当当的碗筷碰击的声音让闻肖坐立不安。
他瞄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18:00,他缩了缩冻到失去知觉的脚趾,心想该去吃饭了。
齐昼的晚饭一向单调无比,热水,调味包,杯面,一双一次性筷子足矣。他不是没看过那些“泡面致癌”之类的新闻,“干脆死掉算了。”抱着这样的念头,齐昼依旧保持着这种吃杯面的频率,即使如此,他还是神奇的发现,他既没有得癌症的任何迹象,也不会像他写的歌词里说的那样随随便便的死去。
唉,太难了,齐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