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襄夏档期比较紧，所以把有他的镜头全部放在前面拍了，主要是在头尾，情绪跨度比较大，所以章易把他和顾秉烛的房间安排在一起，让他有空给顾秉烛讲讲戏。童星出身，徐襄夏善于为人处世，顾秉烛从没感觉他有什么架子，非常随和耐心，时不时一起吃个夜宵（沙拉）。也许是徐影帝自己的方法吧，他总是用“程乔”对“程棠”的口吻对顾秉烛说话，格外宠溺。
虽然有上辈子的经验，但距离现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且顾秉烛不是那种入戏出戏收放自如的人，属于演什么就得一段时间沉浸在这个状态中的演员。
所以，他这段时间就特别……甜。
“请进！”趴在床上的程棠抛下书，下一秒，程乔就稳稳地接住了他，没有马上放下来，而是继续抱着转了一会儿。
程乔在英国读的大学，大一刚放暑假就坐了飞机回来。
“哥哥你不累吗？”程棠笑着问他，又好像想起来什么，羞赧地说，“我习惯了，不过，以后还是不要这样抱了……”
“叔，”他扛着机器问，“‘程棠’怎么初二才意识到自己跨性别的啊？还有，哪有弟弟对哥哥这么亲密的啊？”
章易耸了耸肩，“男生嘛，发育晚。亲密不行啊？你一个独生子女，不懂……”
的确是太亲密了，顾秉烛心理年龄都二十六岁了，让生理年龄十九岁的他演十六岁程棠，拍跳到兄长身上被抱着转圈的戏，实在是有点害臊。
接着章易和顾秉烛见了面，给他看了剧本，聊了聊角色，意外地发现顾秉烛对故事的理解和他不谋而合，甚至有些他没想到的但很妙的见解。于是接下来的程序都很流畅，顾秉烛和谢初觉签了合同，谢初觉之后会给他安排经纪人。
一个月后，电影开拍，前期准备时间太长，现在上面的风声有点不对，担心之前的投入全部泡汤，章易决心要在半年内拍完。
的主角程棠的父亲是开武馆的教练，母亲是家庭主妇，有一个比他大五岁的哥哥。虽然父亲比较严格古板，但因为是家里的小儿子，程棠一直受到全家的宠爱，性格活泼。母亲孟岚开玩笑说过大儿子像盐，小儿子像糖，一个可靠，一个可爱，有了他们，生活多姿多彩。
顾秉烛坐着仰头看着他，眼睛红红的，生理性地流了两行眼泪，徐襄夏一时怔住了，看了他一会儿又笑了，“不哭啊，小棠，哥哥在呢。”
“搞什么啊。”顾秉烛笑着别过脸去，站起来去导演那里看效果了。
徐襄夏在背后看着他，微微勾了勾手指。
……
程乔最后也没完成“劝劝他”的任务，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微微挡住身后穿着裙子的程棠，边走边告知母亲：“天黑了，我送小棠过去吧。”
“那……饭也不吃了吗？”孟岚在后面呐呐地说，程父背着身子在阳台上吞云吐雾。
她似乎也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又放柔了担心地说：“他说今天还要出去参加什么排练……他也快要中考了，别的什么的也好放一放了。小棠听你的话，你做哥哥的去劝劝他。”她又转过头朝丈夫发火：“要抽烟去阳台上，别让我们跟着你吸二手烟！”
程乔走到程棠卧室的门口，敲了敲门，里面不应，“小棠……是哥哥。”
他模模糊糊好像听到“那进来吧”，走了进去。
“小棠是个好孩子。”孟岚冷不丁说了一句。
“就是青春期到了，”她哽咽着，试图说服谁，“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他就是被惯的！”父亲皱着眉低吼，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放低了声音，“十多年男的当好了，说要当女的了？还要穿裙子去跳啦啦操？不被当成变态吗？”他当过兵，喉咙有点响，不习惯地压低了声音，有点好笑。
顾秉烛边弹边唱，边吐烟边流泪的视频在网上火了，好多人打听他叫什么，在哪里唱歌。顾秉烛打算不再去哪个酒吧了，并且解散乐队，因为他发现弹贝斯的女孩好像喜欢他，也许上一世也是如此，但他的冷淡使她改变了目标。他只喜欢同性，不想耽误对方，更不想尴尬——对情绪变得敏感后，他像个在冬风里裹紧外衣的行人，努力抵抗任何可能会带来伤害的感情。
当酒吧老板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有一位姓谢的投资人想邀请他拍着名导演章易的电影时，顾秉烛立刻就猜到是谁，是哪部电影了。上一次，这部电影由于选角及表演问题耽搁了快一年，结果上面出于“健康向上”限制了有关敏感题材的放映，于是投资方们纷纷撤资。那个时候顾秉烛和谢初觉已经在一起了，而他对这个故事感兴趣，于是谢初觉接盘单独投资了这部电影，章易为了之前的沉没成本，不得不痛苦地指导他，勉强地完成了拍摄。这部电影最后在网上放映，但没引起什么反响，倒是提供了很多黑他的素材。“看海报我心动了，看动态我幻灭了，主角是面瘫吗？虽然长得真的很好看……球球你去当模特吧，别演戏了……”有很多类似的评论。而谢初觉陪他在私人放映室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反复看只是为了思考怎么精进演技，而对方似乎是真的喜欢，甚至找人做了个只有他的镜头的cut版。
这一次，他们主动来找他了。顾秉烛有些犹豫，演戏仍是他的兴趣，他的确想试试看这次能不能诠释好“程棠”这个角色，他经过章易的培训，对方把人物的心理掰碎了讲给他听，而他现在终于能理解并调动情绪。但是上一世与谢初觉的羁绊又让他抗拒和对方见面，他不是觉得亏欠，而是惧怕一份重蹈覆辙的爱。来到这个有情绪的世界后，他感受到的第一次强烈的感情就是对母亲的爱与对她离去的悲伤，那刀锋刺穿心脏的疼痛仍未散去。所以爱对现在的他来说像不时窜高的火焰，像会咬人的玫瑰。顾秉烛尚未适应，他不想要真实世界里波动的情绪。他愿意在表演中展露，因为那是安全的，有“咔”来结束的。
“哥哥！”早上出了房门看到徐襄夏时他很自然地这样叫，然后反应过来想直接回房埋进被子。饶是徐襄夏和他开惯了玩笑也忍不住脸上一热，心里倒是酥酥的，揉了揉顾秉烛的头发。顾秉烛之前玩音乐，头发本来就有点长，做了接发，扎了高马尾，前面剪了点碎发，显得线条更加柔和。
电影剧情跨越三年，分成三部分，都在夏季。今天拍的是第二个夏天的剧情。
客厅里烟雾缭绕，烟灰缸里乘满了烟蒂，程乔面前是沉默抽烟的父亲和红着眼睛的母亲。
“嗯？”程乔停下来，去看他的脸。
“因为……”程棠垂下眼睛，“我觉得我是女孩子。”
……
但是“程乔”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还看着他带着些戏谑地笑着。饰演程乔的是前几年拍章易的戏获得影帝的徐襄夏，这次来拍戏份不多的程乔算是还章导的人情。顾秉烛和他磨合了大半个月，章易为了让他快点融入角色，要求他不要叫徐襄夏“徐哥”，直接叫“哥哥”，而且必须每句话前都加。作为新人，顾秉烛无奈接受，而徐襄夏还总要引他说话，而且每次都用特别温柔的语气叫他“小棠”，弄得顾秉烛哭笑不得。
“小棠，放心吧，哥哥会接住你的！”开拍前，徐襄夏抛来一句，顾秉烛知道这是怕他紧张。
“咚咚”，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平静的生活在程棠初二的时候产生了波澜，随着青春期的接近、激素的分泌，程棠越来越对自己的身体、心理、性别产生怀疑。
顾秉烛拍的第一场戏，就是程棠对兄长程乔吐露自己的纠结的一幕。
章易有个侄子， 叫章琪，编导专业的，近水楼台，跟着章易待在剧组做他的助理。小伙子挺努力的，什么活儿都愿意干，还有点刨根问底。
第三个夏天，程乔因为毕业论文留在英国，没有回家。程棠出事了。
上了高中，两性特征开始逐渐突显，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特别敏感与锋利。
程棠没能和初中健美操队的朋友分在一个学校，在新的学校，陌生的圈子，程棠有些格格不入，她知道有人在背后议论她，甚至开一些恶劣的玩笑。但程棠努力去忽略，她选择了通校，并找了了兴趣所在——在周末和初中好友练舞，有时会拍视频上传。林信子和夏栀是他最好的朋友，前者是个酷酷的短发女孩，后者是个温柔博学的戴眼镜的女孩。他还知道一个秘密——林信子喜欢夏栀。她们也知道她与众不同的属性，没人为此大惊小怪的。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程棠觉得很安全与温暖，像在自己的窝里。曾经的家也是如此，但被她破坏了，她这样想，并试图用任性去掩饰愧疚。
“眼睛不舒服吗？”导演一喊“咔”，徐襄夏就问顾秉烛。
“好像是美瞳有点移位了……”顾秉烛皱了皱眉，不过被拍进去了也没事，程棠本来就不太会戴美瞳，挺符合人物的。徐襄夏拉住他想去揉的手，“别揉，我带你去化妆间取出来。我带着你走，牵着我。”
其他人都各干各活去了，化妆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用的是日抛，没有相配的工具。徐襄夏去洗了手，用无菌柔巾擦干后，一手捧着他的脸，一手小心地把柔软的镜片移到眼球边侧，再轻轻一捏，取下来丢掉，另一边也如法炮制。
学业繁忙，距上次见程棠已经快一年了，程乔惊讶的发现他养长了头发，从背后看真像个女孩子，还是校花级别的。
“哥哥，你帮我编一下另一边的辫子吧，我快要来不及了，林信子她们在等我……”程棠对着镜子认真又笨拙地在扎头发，在程乔眼里真的可爱又心疼，其实上个暑假之后他就去了解了很多这方面的知识，深刻意识到了他的弟弟，或者按照心理性别，他的妹妹，未来可能会面对的种种伤害和磨难。他决心去做那个理解程棠的人，并努力把程棠当作女性来对待。如果连与她有血缘关系且有留学背景的他都不接受她，还有谁能保护她、安慰她呢？
父母的痛苦程乔看在眼里，但面对程棠，他什么可能会伤害到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默默地学着程棠的手法帮他完成剩下的部分。
但客厅里没人想笑，沉默再次笼罩。
程乔发声了：“其实……这在心理学上叫作‘性别认识障碍’……”
“我儿子没病！”孟岚激动地打断他。
犹豫归犹豫，顾秉烛不会也不能放弃这次机会。一切都还尚未开始，未来还有很多可能。他还是那个我行我素，顺从本心的人。
即使在视频里已经领略了顾秉烛出众的容貌，但谢初觉仍在真正见面时惊艳了一番，去掉了当时的气氛与神态加成，面前顾秉烛漫不经心的样子也使他心跳加速。“美貌是一种表情。这个表情的意思，就是爱。”他不禁想到这些句子，在心里对自己摇了摇头。
顾秉烛的态度有些冷淡，但谢初觉并不感到冒犯，他甚至感到如果不是这层冰让他冷静一下，他可能会直接丢盔弃甲，把什么商业思维、利益追求统统抛在脑后，任他予取予求。谢初觉冥冥中感到与对方的牵连，顾秉烛嘴角轻轻上扬时，他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