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自相逢以来他几乎不曾见过冉悠展颜而笑,他带给小师侄的伤痛太多,是故他没有把握冉悠愿意和他走。
玄裔认真思索该如何回答,才不至於让冉悠误会,他看着冉悠微抿的唇,目光落在他紧紧攥住被角的五指,缠绕在他心头纷纷扰扰化为一句话,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我心悦你。」
玄裔说道:「我和你师父谈过了,宗离已死,我往後用会妖魔之名活下去,待在北方镇压群魔,既然是妖魔便不会再和道观扯上关系。」
以他的妖魔之身和他将来要做的事,和道观划清界线可避免不少麻烦,冉悠了解他的用意,不过这也意味着他将来要见小师叔一面是难上加难。
尚未嚐过情爱的滋味之前他尚能熬过百年的思念之苦,但不知何时他已沉溺於小师叔无法抽身,若要和小师叔分离,他不知道他能否撑过下一个百年。
冉悠面色黯然,久久不语。
「此事你的师父已经知情,他前往魔域斩杀盘月青蛇剩余的八个子嗣,拜他所赐北方乱象四起,三日後我要去魔域,趁此机会扩展势力。」
玄裔瞧冉悠没有开口的意思,心下没有把握冉悠会答应他接下来的提议,屋内一片静默。
玄裔说道:「这些不算。」
冉悠面无表情说道:「那你去找第二只不吃肉,又对这个木牌有反应的猫让我瞧瞧。」
玄裔说道:「好、好,你说牠是,牠就是。」
他为了一只猫跟他分房睡?造反了这是!
玄裔拦住他,从他手里拎起小猫扔给在走廊上的罗渔。
冉悠紧张地说道:「你轻点,别摔着八师兄。」
小猫僵住不敢动,冉悠将小猫夺回,捧在手心顺毛轻声哄牠,皱起眉头说道:「我在城里捡到的,你弄疼牠了。」
玄裔微怒说道:「哄牠作甚?牠灵智未开听不懂。」
冉悠有些恼意,说道:「你那麽凶做什麽?你不喜欢猫,我带牠到别处去就是了。」
「吃饱了?可是你才吃了一点点,再多吃一些好不好?」
冉悠温言软语地哄着对方多吃一点,玄裔听了几句便忍不了,挑起帘子大步入内。
一只才刚出生三个月的小黑猫趴在案上,冉悠手持小勺子从盘子里舀羊奶喂牠喝。
环顾四周,熟悉的摆设非但没有让他安心,反而更加旁徨。
十六岁那一场风花雪月原是他勾引小师叔,师父定是知道此事才对小师叔动手,他本该受的责罚小师叔代他受过了,日後疏远他也是情有可原。
冉悠将脸埋入锦被里,即使中了淫毒,他也太不知廉耻,竟然求小师叔抱他。
小师侄温柔好听的声音自竹帘後方传来,他先是一喜,再听见谈话内容後蹙起眉尖。
他站在柱子後方不动声色偷听,究竟是谁让小师侄用这种语调说话。
「不喜欢吃鱼吗?不应该啊……莫非这鱼我没煮熟?」
冉悠说道:「什麽样的事才算大事?」
玄裔想了想说道:「和你有关的都是大事,有妖魔欺侮你定要立刻告诉我,我让他们掉脑袋。」
小师叔不放心地将所有属下的弱点都详尽地一一告知,冉悠忽然发觉小师叔很有当昏君的潜质。
他回信一封安抚二徒弟,决定回程前绕道去魔域探望小徒弟,他上回去魔域一览风光,斩了几个碍眼的魔物闹得鸡犬不宁,师弟不会放过这个拓展势力的大好良机。
北方热闹了一整年,玄裔在外头找魔麻烦的时间比待在盘月城的时间多,城里的事务沧海和罗渔忙不过来,冉悠也去帮忙。
多了个帮手来分摊堆积如山的杂事,沧海和罗渔面露欣喜,尽心尽力地教导冉悠处理事务。
玄裔静静看着他,说道:「我一刻也不愿离开你。」
冉悠偎在他的怀里,靠在他的肩头,闭上眼轻声说道:「我也是。」
……
就这样?玄裔对他的回应感到不满,一手捧起他的脸庞,蓦然发觉触及的脸颊在发烫,果不其然见到一张艳若桃李的容颜。
玄裔看着他说道:「和我去北方。」
冉悠说道:「让我想想。」
暮色四合,玄裔在屋外布下结界,封闭屋内所有门窗,点燃悬在壁上的长明灯。
榻上的小师侄身着单衣,双目紧闭似是陷入深沉的睡眠,但他的面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即便服下丹药情况也没有转好。
玄裔坐在榻边凝神为冉悠治疗内伤,他耗费七日梳理冉悠体内紊乱的灵力,将魔气渡到自身。
冉悠看着他的目光生出光彩,於是他恍然明了,是了,原来这麽简单。
玄裔握住他冰凉的手说道:「那时我对你动了心,只是我不明白……不,是我不愿承认。但你的师父瞧得分明,现在你的大师姐、二师兄、四师兄也看出来了,我对你情深到难以掩饰,你却不明白?」
冉悠淡然的面上没有太多喜悦,他低下头说道:「我知道了。」
小师叔面色凝重,也不知心里有何打算,冉悠攥紧被角,鼓起勇气说道:「小师叔帮我解毒那回,曾言那麽做并非只是为了解毒,是为何意?」
语毕他便垂下目光,心里有点後悔这麽问是否不太妥当,不自觉屏气凝神听他的回答。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玄裔却立即明白他所言何意,从幼时开始小师侄遇到不明白的事就会向他求解,不论何种问题他都能为他迎刃解惑,但这约莫是他此生遇到最难回答的一道题。
冉悠说道:「要去多久?」
玄裔说道:「此去便不会再回来了。」
冉悠怔住,转头对上小师叔平静的目光。
当玄裔推开房门,见到小师侄如兔子般惊慌看了他一眼又匆匆移开目光,联想到小师侄已经恢复记忆,明白这人心思不知又偏到了哪去,感到无奈又好笑。
他缓步朝冉悠走去,他的外貌仍是银发金眼的魔相,压迫感更甚,冉悠待他坐下才低声问道:「八师兄如何了?」
玄裔说道:「小茶的残魂仍在,燕桥修习的虚炁感元经能帮他稳固神魂,如风已经护送小茶的残魂入轮回,至少需千年才能再重登道途。」
罗渔双手捧着那只幼猫,听见老爷吩咐要照料好这只小猫,两手端得战战兢兢生怕摔着了这脆弱的小东西。
玄裔拉着频频回头的冉悠入寝殿,关上门圈住冉悠的腰身,侧首吻住他。
冉悠犹带愠意拍了下他的臂膀,大掌顺着他的背脊往下抚摸,冉悠顿时软了身子,环在腰间的手臂搂得更紧,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冉悠被挑起了情欲,环住小师叔的脖颈仰头回吻。
玄裔怔了怔,转头仔细瞧那只猫瘦如柴的身子骨,和那个圆滚滚的八师侄相差甚远。
「你怎能确定那只猫是小八?」
冉悠取出刻着八字的木牌说道:「牠对八师兄的木牌有反应,而且牠不吃肉。」
冉悠抱着猫往门外走。
玄裔跟在他身後问道:「你去哪里?」
冉悠踩着重重的步伐说道:「去别间房。」
为了哄牠喝奶,冉悠甚至解开发带用变形术化出雪白的猫耳,小黑猫一双金色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冉悠发顶的猫耳,用脸颊磨蹭冉悠的掌心,小口小口舔着小勺里的羊乳。
玄裔看那只幼猫愈加不顺眼。以往他对小悠使用变形术,哪一回不是被他用尾巴抽打,那只猫哪来的福气让小悠变出猫耳伺候他?
他拎起小黑猫的後颈,不悦地说道:「这只猫哪来的?」
玄裔的俊脸沉了下来,这一百年来小悠都没为他下过厨。
「你要不要喝羊奶?我喂你,来,啊~」
竟然还亲手喂食?玄裔的头顶乌云密布。
经年累月之下,众将领对这位横空出世的右相逐渐心服口服,他不但将事务处理地井井有条,最重要的是当城主不高兴时只有他能安抚,城主开心,底下的部属就舒心,皆大欢喜。
过了一百年五十年,盘月城俨然是魔域的一座大城,繁荣更胜往昔。
外出一年的城主归来,好不容易解决事务摆脱跟在身後的部众,他的脚步略显急促,踏入冉悠的屋内後又放轻脚步。
玄裔直接封冉悠为右相他代为处理城中事务,提拔沧海为左相。
冉悠说道:「我搞砸了怎麽办?」
玄裔让他放宽心,说道:「沧海和罗渔会帮你,你不会懂就问他们,再说城里的事务都是小事,搞砸了也无所谓,大事沧海会直接秉告我。」
……
小师弟跟随某位前辈离开道观後,二师兄寄了一封信给师父,他在信里谴责那位前辈的诱拐行径,对某位诱拐犯老牛吃嫩草的行为相当不齿。
坐在马车里的师父看完信,摸了摸鼻子,心里颇有同感。
玄裔蹙起眉尖说道:「要想多久?」
冉悠说道:「终身大事应该想多久?」
笑意无声在玄裔脸上漾开,他搂住冉悠的腰身,低头吻他,浅嚐即止。
虽然冉悠的体温依旧冰凉,不过双颊已经有了血色,反观玄裔的面色疲惫,他将手覆在冉悠的胸口,感受掌下平稳的心跳,唇边浮现一丝微笑。
由於汲取过多的魔气玄裔现出了魔相,银丝如水银倾泻一地,他伸出手挑起落在冉悠颊边的一绺青丝,为他理到耳後,在他的眉心落下轻柔的一吻,转身去耳房调息。
壁上红烛高悬,蜡泪斑斑,昏黄的烛火映在冉悠的面上,他的眼皮微颤,忽地睁开眼,似是从噩梦中挣脱般面色惶然不安,心口微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