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年纪大了些,但身子骨也还硬朗,经常帮公馆做些事情,换了几次主人,也总归还有一口饭吃。
见到秦寒初,莲姨简直是吓了一跳:“秦先生……你怎么就回来了,我……我还以为至少得过个七八年才能见着你呢。”
她话中意有所指,秦寒初突然有些感觉不好的预感:“是不是……他让你给我转达什么消息。”
秦寒初看着车厢外渐渐远去的戴先禾身影,缓缓地将手中的支票撕成了碎片。
塞西尔像是明白什么似的,突然问道:“刚才的那个人,就是你的将军吧。”
秦寒初没有说话,直到塞西尔目送他上去客轮的那一刻都没有说话。塞西尔有些怅然若失,他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最后只能将它归结于法国人天生的多愁善感。
塞西尔没有拒绝,因为此刻他的心中也有些茫然,为面前这个异国人的命运,也为自己的,甚至为了奥莱特的。
秦寒初的故事并不算连贯,经常是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就在这断断续续的片段中,塞西尔了解到他曾经是一个将军身边的参谋,尔后还做过一家青楼的老板。他说得最多是和那个将军的故事,他们的战斗,他们的荣辱,他们的一切。
火车停在了站台上,但他们的目的地还没有到。塞西尔问道:“你的将军最后如何了?”
“我……”
“对不起,小姐,我们不认识。只是我觉得这位先生有点像我已逝的故人,所以愣了一下。”
“哦。”女人轻轻点了点头,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秦先生你没事吧,秦先生?”
秦寒初缓缓地走了出去,走在无人的大街上,他突然很想抽一根烟,伸手摸去,口袋里却是一张有些硬的纸片。那依然是一张支票,只不过上面是流利的英文,是塞西尔留给他的。他微微笑了一下,没有将它再次扔掉。
莲姨点头:“对啊,就这样,秦先生,你这次是一个人来的么?有没有,有没有一个外国人?”
“外国人?你是说奥莱特?”
莲姨想了好一会:“应该是这个名字吧,傅先生说当时就是他托这个外国人将你带出去的,希望你在美国好好的,你说你怎么就回来了呢?现在这里可乱得很啊。”
其实他只是不想面对塞西尔,借口去另一节车厢待一会罢了。
他靠在列车摇晃的车厢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耳畔却传来了熟悉的中文。
“哈哈哈,别逗我了,你能带我来这里就很不容易了,还说什么要给我买别墅,啧,痴人说梦呢。你有多少钱我还不知道,就你东北那点家业,早就被挥霍一空了吧。”
“是,你听我给你慢慢说。”
“傅先生知道你肯定还会回来,也会再来找他,所以他委托我给你带个消息。当时那件事情,是他错了,他不指望你能够原谅他,但是希望你不要再被那件事情折磨,尽快开始新的生活。”
“就……就这样?”
不过短短几个月而已,上海滩就已经天翻地覆,秦寒初在回来的路上想了很久,或许他误会了傅春水,又或许是他自己自作多情一厢情愿罢了。
所以他回到上海的第一站,没有去看自己的欢情馆还在不在,而是去了傅春水的公馆。
那里依旧歌舞繁华,只不过像是换了主人。秦寒初偷偷转到后院去,他还认得那位在后院坐着杂活的仆人莲姨。
“他死了。”秦寒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答道。
他话音刚落,塞西尔便看见一位东方人从另一节车厢仓促地跑了进来,将一张纸强行塞入了秦寒初的手中,一句话也没有说的,便急匆匆地下了车。
火车发出了鸣笛的声响,它再一次开动了。
秦寒初缓缓地走了回去,重新坐在了塞西尔的对面。
后者明显发觉他和刚才有些变化,不由出声问道:“你怎么了?”
秦寒初朝他笑了一下,突然开口道:“你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秦寒初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见傅春水一面:“那他人呢,他现在在哪里?”
莲姨愣了一下,答道:“傅先生上个月身中流弹,伤重不治,已经在医院去世了。”
秦寒初愣在了当地,直到现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抹火光,也就此熄灭了。
“我的夫人哎,您都嫁给我了就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我说了我已经在华盛顿置办了豪宅,我们马上就可以……”戴先禾的话语截然而止,他此刻脸上的神情比生吞了三个鸡蛋还要惊讶。他本以为将秦寒初给了傅春水之后,自己就可以顺利地将那半船军火转化为在美国的房产,带着新婚妻子前往美丽新世界。至于后来得知秦寒初的死讯,他也是有些感伤的,但这些在乱世中微不足道的感伤,实在是比不上未来的幸福和安定。
秦寒初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戴先禾。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必说。
那位不知道是余小姐或者凌小姐的人扯了扯自己丈夫的衣角,低声问道:“先禾,你认识这位先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