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还有的事情奴才不便言明,奴才只知晓今日您不明不白地走了,终有一日会后悔的。”
后悔么?
池央抬眸看着不远处的宫门,正迟疑着是否迈出步子,却听宫中突然传来宫人的叫喊声:“不好了!未央宫走水了!快来人啊!”
只听福公公继续道:“一个骄傲的男人,失去了男人的身份,想必心中也只剩下恨了吧。”
闻言,池央身形一晃,脑海中倏然闪过许多画面。
是了,以前她总认为凡事都是魏珩的错,从未想过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
池央回首,眉眼间带着几分讽意,“难不成福公公想说安县的人不是他杀的,卫风也不是他杀的么?”
福公公心一横,瞅着四下无人,道:“安县之事远没有您想得那么简单,早在您入住安县时,那县令一家便知晓您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恰巧听闻了公主出逃一事,他们便动了歪脑筋,想利用您跟山中恶匪做一个交易,掩饰他们贪污的罪证。幸而陛下发现得早,狸猫换太子将您换了回来,可想您不知情也罢,竟还因此记恨着陛下。
卫风之事说起来便更复杂了。您以为他断臂是因为坠崖,可他早在来安县找您时便被县令抓起来严加拷问百般折磨。一直到他肯倒戈了,那县令才放了他。自那时起,他便一直在做戏给您看,偏生您还着了他的道。那日他来宫中找您,也不过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报复陛下,报复您罢了。”
闻言,池央这才后知后觉地闻到一股子酸涩的药味。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还是老老实实接过药一口饮下。
见她喝光了,怀玉这才拿了蜜饯给她,道:“陛下命御膳房煮了清粥,兴许再过会儿便能送来了。”
……
宋嬷嬷?
那不是娘亲在冷宫时常常照料她和魏淇的嬷嬷吗?
闻声,男子渐渐转过身来,借着月光,那张面孔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倏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仿佛静止了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
……
“陛下,还请您——”
“御医!快去宣御医来!”
众人只看到自家陛下惊慌失措地抱着个昏迷不醒、浑身湿透的宫女飞快地朝天景宫奔去。
还好,还好她回来了……
魏珩低头在她唇上烙下一个炽热的吻,“央央,朕可给过你机会了,这次是你自己不走的,余生你也妄想再离开朕了。”
池央仰头,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反吻住他的唇。
眼见要到宫门口了,福公公停下步子,扭头道:“奴才就送娘娘到这里了。只是,有些事奴才寻思着还是要告诉娘娘才行。”
池央侧头看着宫墙上的积雪,神色淡漠,道:“福公公若想劝我回心转意,大可不必,时辰也不早了,今日有劳福公公跑一趟了。”
说罢,拉着怀玉便要走。
想罢,心里便是一阵后怕。
池央不由地将他搂紧,嗓音颤抖道:“是啊,我都知晓了。如今,你还要我走吗?”
走?
魏珩身子一僵,却还是拼尽全力地克制自己不要转过身去看她,只冷冷道:“不是要走么?还回来作甚?”
池央啜泣着,两手捶得通红,浑身冷得打颤,终是使不上力了,伸手将他抱住,道:“魏珩,你当真是这世上最蠢的人了……”
少女软糯的声音脆弱不堪。魏珩轻叹口气,转身将她搂进怀里,道:“不走了?”
……
池央循声望去,果然,一堵火墙后,满是积雪的院落里,魏珩负手而立,背对着众人,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眼见火势愈来愈大,池央一把夺过边上宫人手里的水桶从头到尾将自己淋了个透,又裹了宫人刚拿来的湿被褥,咬咬牙,一头冲了进去。
渐渐地,漫天雪花中一簇绯红肆意的火舌夹杂着滚滚黑烟闯入视线。
池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偏生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时不时模糊着视线。
好容易跑到了未央宫,却见宫门外围了一群灭火的宫人:
——“此话怎讲?”
——“一来是眼不见为净,二来,既曾是我的东西,我不在了,也不能被别人占了去。”
——“既然如此,是不是也得把朕烧了?”
自那日后,池央便彻底陷入了抑郁中,平时总爱一个人发呆不说,胃口也愈发差了,唯独睡眠尚算可以,偏生近日孕吐加重,冷宫中一时又找不到解酸的吃食,整个人顿时瘦了一大圈。
她本就生得纤细,如今又瘦了不少,看得人委实心疼极了。怀玉生怕一阵风就把人给吹倒了。
一直过了三日,福公公总算打点好了一切,届时池央只需要伪装成宫女拿着令牌便可出宫了。
她震惊地看向福公公,后者却是一副了然镇定的神情,仿佛此刻发生的一切都被他预先知晓了。
几乎同时,耳畔倏然响起一段对话来:
——“皇叔待我这般好,就不怕我日后失宠了放火烧了这未央宫?”
可就算她不问,他为什么从来不说呢?
福公公轻叹口气,“许多时候陛下都言不由衷。这两年他以为自己在您心里或多或少占了一席之地,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忍着没来找您。
谁知您在冷宫倒真不闻不问了,陛下气不过,这才召了宋婕妤侍寝。可宋婕妤人刚到寝宫,陛下便后悔了,正巧前线来报,他便独自晾了宋婕妤一夜。
“不、不可能——”
池央瞪大了眼,卫风是怎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
轻易倒戈的事绝不是他会做的!
福公公只好赶紧道:“陛下的确做过一些出格的事,可您能确保这些事的真相是您所看到的听到的吗?”
真相?
呵,如今物是人非了来告诉她真相,未免太可笑了些。
池央倏然清醒过来。
一睁眼,便瞧见怀玉坐在一旁为她温着药,一抬头,便瞅见珠帘后候着一排宫人。
见她醒了,怀玉忙将她扶起来,拿了袄子给她披好,道:“娘娘,御医说你有些受凉,这药还是趁热喝了吧。”
“陛下,宋嬷嬷已被带到偏殿了。”
“嗯,你留在此处看着娘娘。”
“是,陛下。”
*
朦胧月色里,男子一袭玄衣负手立于梨园中。
她出声唤他:“大人——”
顿时,整个口腔鼻腔都充斥着淡淡的龙涎香。
池央只觉得自己长长地舒了口气,紧绷许久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得到放松,四肢也变得无力,脑子一沉,终是在他怀里昏睡过去。
彼时,门口的火势总算得到了控制,宫人们赶紧冲上前来。
自始至终他便舍不得她走。原以为将她放走了自己也能看开了,谁曾想心头却愈发地不舍窒息,浑身上下仿佛染上了剧毒那般,总抑制不住地想去将她逮回来。
所以他放火烧了她的寝宫,烧掉那些自欺欺人的曾经,以此骗自己她是死了,而非走了。
可看着那一样样与她有关的物件儿逐渐被大火吞噬,昔日回忆止不住地涌入脑海,他不知怎的闯入了火海,自暴自弃地想着,或许自己这么走了也不错。
池央吸吸鼻子,冰凉的小手探入他的狐裘披风,环住他的腰身,“有个大笨蛋还没有把实话告诉我,我怎么舍得走?”
魏珩怔,大掌摩挲着她消瘦不少的小脸,“你……都知晓了?”
说到此事,池央便是一肚子的气。若今日福公公未将此事告诉她,眼下她怕是早就满心绝望地出宫了,这些事她更是无从知晓,将来有一日她若忽然想通了,岂不得后悔死?
“诶,你不要命啦!”身后的宫人惊叫一声。
池央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闯过那一堵火墙的,待她走入那积雪满满的院落时,早已是精疲力尽。
纵使如此,她还是用尽全力扑了上去,使足了劲儿地拍打着男人的背,哽咽道:“疯子!疯子!”
“快,再取些水来!陛下还在里面呢!”
“陛下,求求您快出来吧!”
“陛下——”
不,不——
池央转身跌跌撞撞地朝未央宫跑去。
还有好多事情,好多事情她都没有弄清楚,所以他不能死,不能死……
这日天未亮,福公公便带着两件宫女服来到了冷宫。
二人换好了衣裳,又在脸上做了些手脚稍作掩饰,这才跟着福公公往宫门口走。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他们一行人走得极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