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呜~这是在剜我的心,割我的肉。”宝玉扑到贾母怀中痛哭。
老太太心疼的抱紧宝玉,来不及计较发生了什么。
“别哭了宝玉,这就让人把她接回来去。你放心,你的丫鬟没经过我的同意,谁都不能动。”
“怎么了?宝玉,受了什么委屈,说出来老祖宗给你做主。”
“银瓶,银瓶!......”宝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银瓶?那丫头怎么了?可是她做了什么让你不顺意的事儿?我帮你罚她。”
“且慢。”跛足道人手一虚扶,贾母便再拜不下去。
“我不能多干涉,这是一丸灵药,能保他三日性命无碍。这三日内你们若是能打消他的向死之心,此事或有转圜余地。事在人为,不能多言,去也!”话音未落已和僧人走出门外,转眼不见了。
鸳鸯捧着手中的药丸与贾母对视。
“神瑛侍者是历了劫难,这不是我能干预的了。”
贾母怔楞,开口反驳道。“他小小年纪哪受了什么劫难,道长莫不是弄错了?”
那道人一挥拂尘。
“可是这个?”
“奇也怪哉!”那道人并未触碰宝玉,而是低下头仔细观察。鸳鸯并未跟外男如此接近,略有些退了退,却听闻那道人闷声道。
“嗯?这玉灵哪去了?”
一僧一道在门口惊呼起来。
“宝玉呢,宝玉呢?”
贾母颇觉二人神异,伸手一指床上的孙儿。
“他老子呢?”
“老爷不在家,已经差人去寻了。”
不一会儿王太医到来,细细的给昏迷不醒的宝玉把了脉,说辞与府医并无二致,只开了一道方子叫人煮来给宝玉灌下去。不出二刻,人果然醒了。贾母连忙
“啪。”响亮的耳光声。
贾母和王夫人凑到宝玉床前哭喊起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揉心口。
这时门外有仆妇匆忙来报。
少年眨眨眼,头顶帐子上绣着长寿菊花。这是贾母的屋子,自然也是贾母的帐子。恍惚中,淡黄的帐子渐渐染了碧青水色,透出点点的娟秀缠绵。他侧过头望向身侧,好像又见了那人躺在一旁。眉目轻佻,带着一丝不耐。
“你来接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
那人不说话,只笑着看他,无端让少年红了脸。
“怎么样?”贾母在鸳鸯的搀扶下勉励站起来。
“哥儿怕是不成了。”老大夫叹了口气。“身体发肤之病好医,心病难医。老夫才疏学浅,治不了哥儿的心病。”
“怎么会这样。”贾母呆坐在宝玉床头,攥起宝玉的一只手。
“不准!”贾母声音尖利,满面泪痕,似一瞬间老了十岁。
“你喜欢同丫鬟们玩闹我由着你,你看哪个得你的眼,我都送到你身边服侍。若府上没有看得上的,就差人去买了来。你不爱上学以后就不去。只要你好好的在祖母身边。宝玉啊,祖母离不了你,我年纪这么大了,还有几年可活?你怎么忍心让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呜呜~......”
“我是活不成了...祖母。这辈子得你错爱,孙儿有愧......今生缘尽...”
“你去哪!你哪都不准去!”
“我要回天上去了......”
贾母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在少年脸上。
“祖母,宝玉对不起你。不能承欢膝下了......”
说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湿了两人的衣裳。
贾母被喷了个正着,人几乎软倒,到底扶着桌子立住了身体,在小丫鬟们的搀扶下颤抖着身体紧紧托着怀中的宝玉。
“宝玉,宝玉啊。你看看老祖宗,银瓶没事,已经让人去接了。她跟家里分别许久,一时舍不得也是有的。不多时就回来了。你放宽心,咱们去屋里躺一会儿好不好。祖母年纪大了,成天为你担惊受怕,昨天又没睡好,你陪祖母歇一会儿。”
贾母双眼泛红,嘴角噙着笑意轻声劝着宝玉。
宝玉似有所感,眼神渐渐落在了贾母身上。
贾母看宝玉面色,心叫不好,连忙应声。
“对,拖下去打一顿。”又安慰宝玉。
“没事,没事啊宝玉,这婆子竟敢欺骗咱们,我让别人去接银瓶回来。”
那婆子不敢抬头。
“我到了姑娘家中就看见门外挂了白帐,一问,原说昨个姑娘到家母女哭了一场,染了邪风,半夜就不行了。叫了大夫,都说不中用了。四更便没了。”
“你说什么!”宝玉面色惨白,双目圆睁的站了起来。
只见门外边走进一硬朗的婆子,刚见面正准备行礼。就听见宝玉问道。
“人呢?你接哪去了。”
这婆子一抖,直接跪在了地上。
“大夫呢?御医呢?我的宝玉怎么会这个样子。”
“母亲息怒,御医已经在路上了。刚府中大夫给宝玉看过,说是哀恸过重,气急攻心。”
“哀恸过重?宝玉小小年纪你告诉我他哀恸过重?”
“哎呦,我的孽障。”贾母被宝玉缠得没办法的样子。
“我还不知道你。早已经叫人去接。估计这时候已经快到了。你就安心在这用早饭吧。”
祖孙俩正吃着,有小丫鬟报说去接银瓶姑娘的婆子来回话。
“你去把小榻上的络子拿过来。”
“哎。”麝月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将整个针线篮子都带了过来。
宝玉拿起编了一半的彩线络子,最简单的样式,随便拉一个小丫头半天能编上四五个。偏偏他这么个小东西,费了两日功夫才编了这么些。少年手指轻轻在勾结的丝线上磨挲。嘴边不自觉勾起了几分。紧紧攥着丝线就这么慢慢的沉入睡乡。
“没说太多,看起来挺急的。就说让我们以后好好照看二爷。”
见宝玉眼泪又要往下掉,麝月怕他哭坏眼睛连忙安慰着。
“对了,她还说了前日摘的樱桃二爷没吃着,让我们趁着没过季再多摘些回来。让厨房做了冰酪给二爷下学吃。”
“都散了吧,别拥在这里,让宝玉好好休息。”又示意一旁的王夫人。
“你跟我回去,我有话问你。”说着带着王夫人离去。
眼见着屋内众人散去了,宝玉坐起身。叫麝月端了碗茶饮下,一个人呆呆的看着床帐子心烦意乱,眼泪静静的往下淌。
“宝玉,这个时辰都睡下了,不然明儿一大早再去接她回来,保证你一醒来就能看到银瓶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儿好不好?”
“嗝!谢谢~谢谢老祖宗。”宝玉红肿着眼睛向贾母道谢。
贾母将宝玉安放在枕头上。站起身来四处寻了一圈。
“回太太,已经去请了,不出一刻就到了。”
王夫人坐在床边心疼的摸着儿子冰凉的小脸,通红的眼眶几乎要落下泪来。另一只手念珠不停的拨动着。
“老太太来了,老太太来了!”
“还不派人去,现在就把人带回来。”
王夫人微微躬身。“母亲,现在夜已经深了。明儿一早再叫人去接吧。”
贾母没好气的看了王夫人一眼,心中已经猜到了个七七八八。转身却是跟宝玉商量起来。
宝玉只摇头,浑然一个泪人。半晌憋出来一句。
“她被赶走啦!”
“赶走了?”贾母一愣。
“宝玉!宝玉,我的心肝儿哟,你感觉怎么样了?”
宝玉眼睛刚睁开还有些迷茫,可刚一看清贾母泪就下来了。
“老祖母!老祖宗~呜~~”
“快给宝玉服下!”
“这世间苦难万千,当属情劫最难了悟。他若是能趁机参透此中之道,便也是一种机缘。”
贾母听得此言,热泪莹目。俯身就要拜倒。
“道长,我孤寡老婆子一个,膝下唯疼这个孙儿。请道长救他性命。”
贾母忙开口问道。
“道长,我孙儿如今这个模样,可是跟这玉有关系?”
那道人目光从玉石上收回,落在床上躺着的贾宝玉身上。掐了掐手指摇头道。
“这不就是宝玉?”
那道人摇摇头。“不对不对,不是这个宝玉。”
贾母有所感,抬手示意鸳鸯。鸳鸯点头从宝玉颈间解下通灵宝玉送到那僧道面前。
“老祖宗,门外有一僧一道叫门。说是能解咱们府上的愁难。”
“快请进来!”贾母也不待细想,一听到佛啊道啊什么的,全当做救星使。
不多时,有两人携手而来。那癞头僧赤着脚,那道人蓬头垢面,走路一瘸一拐,偏生两人脚下生风,飞快的来到众人面前。
“我,我这就跟你走。”
宝玉的异状吸引了房中众人的注目。
“快,快看宝哥儿,怕是回光返照了。还是给哥穿上衣裳,早做准备吧。”
“太医呢?什么时候到!让王氏过来见我!”
宝玉双目已映不出人影来,耳边祖母和母亲的吵闹声音无法引起他的注意。房中不知道时候又站满了人,一如他刚出生被抱到众人面前。
衔玉而生的男婴,一落地就被寄予了厚望。想想这十几年来,他的行行状状,实在担不起这么多的牵挂。
“来了来了!大夫来了!”
有丫头领着胡子花白的府医疾步进来。
昏暗的床帐中,老大夫替宝玉号了脉,沉默着摇了摇头。
“我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说着又哭着将他搂在怀里。
“我的宝玉啊~你从小到大里里外外我一手操持,哪有半点不让你顺心,竟然养成了这么个气性。为了个丫头你要死要活,你伤透了你的老祖母啊......”
“我欠祖母的来世再还,宝玉...得追他去了。这么一晚上,不知道他走了多远。能不能在桥上等一等我。”
贾母眼睛一瞪王夫人,气得不轻。
“是不是他老子又因为功课的事罚他了?我就说不要对他那么严厉,可怜我宝玉小小年纪,见了亲爹就跟老鼠见了猫儿一样。统共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现在他这个样子你们就满意了?”
“母亲说得是。”王夫人低眉顺耳的听从贾母的教诲。
“宝玉,宝玉!”
少年却似听不见一般,口中喃道。
“我要去了...”
“老祖宗......”
“诶。”贾母抚平宝玉鬓角略有些散乱的发丝,竭力控制着不让眼圈的泪水掉下来。
“宝玉,咱们去歪一会儿。祖母给你讲你祖父年轻时候的事儿,你小前儿最爱听了。”
“对,银瓶,他,他还在家里等着我接他呢......”
少年眼中无神,似魔障一般念叨起来。
贾母心中慌乱,忙使眼色给鸳鸯,鸳鸯意会,悄悄出了门让人给婆子松绑,又差人再去请太医过来。
“我不信,你在骗我。”
他一把抓住贾母的袖子,挣扎着走了两步,竟站立不稳。
“老祖宗,她骗我!快赶了出去打一顿。”
“回二爷,去晚了,我们去晚啦。昨个晚上,银瓶姑娘已经去了。”
“去了?他去哪了?”
宝玉慌忙问道。
不等贾母开口,一旁的宝玉迫不及待出声。
“快让她进来。”
贾母若有所思看着一脸急切的宝玉。
第二日宝玉不用人催的早早醒来,穿戴整齐的守在了贾母门外。待贾母醒了又要陪她用早饭。
“你不好好在房里歇着,怎么一早就跑过来?身上可有什么不畅快的?”
“老祖宗~”宝玉腻在贾母怀里撒娇。
“做了吗?”
麝月摇摇头。“摘是摘了,可二爷这个样子,还没来得及送去厨房。”
宝玉沉默了片刻,昂着下巴对麝月道。
“二爷,别伤心了,明儿银瓶姐姐就回来了。你这么苦,当心眼睛肿得再不能看。”麝月轻轻用水洗的帕子帮宝玉擦干净脸蛋,只看到他两个眼睛肿得桃核一般。
“嗯。”宝玉将杯子递给麝月,安静的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银瓶走的时候说了什么?”
“袭人,袭人那丫头哪去了,还不过来伺候。今晚好好照顾宝玉。”却见麝月走过来行礼。
“袭人姐姐听说二爷厥过去就不太好了,现在还没醒呢。”
贾母也不太在意,吩咐麝月看好宝玉,对屋内众人开口道。
王夫人连忙站起身到门口迎接。
“宝玉!我的宝玉......”
贾老太太一进门谁都没搭理,一心只顾着她的命根子。在鸳鸯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匆忙来到宝玉床前。一看到不省人事的宝玉一个趔趄,待站稳了心疼的一敲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