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归澜听话地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季容北瞧,然后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又哭了。
嘴角仍然是上扬着的,季容北却看得出下撇的弧度,嘴里吐出的鲜血随着哭泣而愈发汹涌。
叶归澜张嘴,血腥味就传入季容北嘴里,红色的一条线从叶归澜嘴角滑下。
叶归澜清醒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挣扎,他挣扎着转头看向仓库大门——
被车撞得有些变形。
没有过量鲜血,但他此时像破烂的人偶,肢体呈现不自然的扭曲。
他的意识已经因为疼痛和撞击而恍惚了,直到被触碰。
季容北知道,现在不应该触碰叶归澜,因为再轻微的动作也可能导致他移位的骨头和破损的身体遭遇再度创伤。
他好像已经奋斗了很久很久,在泥泞无光的道路上一直负重前行,而这条路却越走越暗、越走越偏、越走越冷,让他看不见一点曙光。
但黎明终究会来临,世界上没有融不化的冰。
奚池呼了一口气,露出笑容来。不远处的火光跃动在他面庞上,显得桃花眼实在好看得紧。他上前几步,张开双臂,像在拥抱滚烫的热浪——
季容北明白他要做什么,他出声阻止:“不!!——”
音量很大,为了盖过火的爆裂声传入车内的叶归澜耳里。这也许是季容北在这个世界所使用的最大的音量了,尖锐的嘶吼,甚至破了音。
但叶归澜没有听,他毅然地发动汽车,把油门不断往上加,然后从打开的车门翻身跳下。
“结束了?”
周延冬微不可查地点头,面色沉重,又带着释然。
原书的剧情线也是完结在这一段仓库剧情之后,虽然人物不同。
……
仓库外。
周延冬嘴里叼着烟,只是叼着,但四周烟熏火燎的气息仿佛已经替他点燃了烟草。他倚靠在车门上,身旁是站得挺拔的奚池。
他不打算解释给叶归澜听,没有必要。他们即将被火海吞噬,而且作为主角,作为这个世界里被世界意志影响最直接的那个人,叶归澜身上属于男人的那一部分自我意识已经薄弱得快要消失了。
“是我差点把你弄丢了...”
季容北用额头贴着叶归澜的额头,呢喃低语。
他从来没有在那个男人身上见到过的脆弱迷惘,此时在遥远时空的叶归澜身上暴露无遗。
“对不起...”叶归澜颤抖着说。
“你怨我吗?”他问季容北。
季容北想起自己曾经反复问奚池——
“你是谁?”
奚池给他的回答是:
谢然倒在一片血泊之中,侧头看着火光跳动的景象,这是他盛大的死亡艺术。他开口笑,吐出的全是红色的泡沫,喉咙发出咕嘟声。
“一起死吧…”他说,然后目光停滞下来,永远定格在凝望这片火海。
不过此时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
叶归澜的哭声隐忍而克制,是让季容北感到撕心裂肺的悲哀。在这哭声里,他忽然就能够感同身受般地理解叶归澜的情绪——那种长期以来意志被撕裂的苦楚,命运被未知安排的迷茫,以及,逐渐变成陌生的自己的恐慌。
那种逐渐忘却自己的来路,泯灭在未知命运里的绝望。
他眼前闪过无数场景的虚影,那些被隐藏在记忆里的片段如今在火光里跳跃,然后场景都淡化,只剩下一张张人脸,有叶归澜,也有别人,最终都融汇成同一张面孔,却看不清晰。
但仍然坚守阵地,牢固闭合着。
季容北伸手挡住他看向大门的视线,好像他不看,那些绝望就不存在。
“看我,叶归澜。”
但他害怕,再不抱就没机会了。
他跪坐在叶归澜身边,俯下身,以一种轻柔的,像奚池和周延冬对待他那样的珍重力度,虚虚地抱住叶归澜。
他亲吻叶归澜的额头、鼻尖,然后到嘴唇。
车像炮弹似的砸向仓库大门,发出盖过所有声音的巨响,为了防弹防暴设计的车辆材料特殊,结实而牢固,此时也变形如同一摊废铁。
同样像一摊废铁的是叶归澜。
他的身体在脱离高速运动的车体后在地面上翻转拖行,手腕和腿部传来剧烈疼痛。
然后两人的身形在天地的注视下,逐渐透明。
就像被无形的橡皮擦一点点擦去存在过的痕迹,他们消散了。
和季容北命格挂钩的谢然已经死去,wave和fe都消失。季容北在这个世界的命数已经更改了,他已然可以脱离剧情线,不再受到子世界的束缚。
接下来的子世界会再次孕育其他的剧情线,在本世界内选定其他的主角、配角,完成其他的故事。
没有在旅途中遗忘任务,没有更改命运线失败,他也可以成功收回借给这个子世界用于重启世界的灵魂能量。
他们无声地,在冲天火光下凝固成永恒的碑。
骇人的爆裂声和重物倒塌声不断从仓库内传出,响得好像就在耳畔,它穷凶极恶地告知世间,没有人可以从火海里救出应该死的人。
干涸起皮的唇抿了抿,烟也晃动。奚池看见了,侧身问:
叶归澜没听清,火的爆裂声实在太大了。他也没有再像平时的性格那样,缠着季容北,一定要清楚问他说了什么才罢休,只是以沉默的姿态闭上眼睛。
最后的时刻,季容北松开已经失去意识的人,亲了亲他满是鲜血的嘴角。他平躺下来,就贴在叶归澜身侧。
这是第一次,他在死亡的时候和这个人十指相扣。
他没法说太多字,但两人都明白,叶归澜问的是和谢然曾经合作的事、活动室的欺辱和仓库的强迫。
“我爱你。”季容北说。
他没有回答自己到底怨不怨叶归澜这个问题,因为没什么好怨恨。一切本就是他欠这个男人的。
“我也不知道,也许你更清楚。”
是的,那是为他而存活,爱他到了极致的人。是属于他并且为他死去的,他的爱人。
可惜他爱得太晚。
季容北在火光燃烧起来的第一时间就蹲下身来查看遥控器的情况,确定它面目全非,他向叶归澜摇摇头:“遥控器不能用了。”
叶归澜让季容北抬手,一枪崩掉了手铐,他想给外面的人打电话,发现仓库里没有信号,甚至在能跑动的范围里跑了一圈,确定仓库没有其他的出口。
他看了季容北一眼,转身钻上车发动引擎,把车转了个向,倒车到离仓库大门最远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