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道热血灌顶,心中又是狂怒,又是快意……手中长剑不停,用尽全力挥斫噼砍,似乎要将满怒火尽数释放一般,不过片刻间,张程尸身竟已让他大卸八块。
正心神激荡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李秋晴的惊呼声,急道:「师兄,你快过来!她……她流了好多血……」
程思道心中巨震,连忙抛掉长剑,三两步奔至龙雪如身旁。
只这一怔之间,程思道已然长剑迎风怒号,似咆哮恶涛。
张程不及躲避,慌忙回掌招架,但程思道怒火冲天,已运足十成真气,这一剑惊天动地,剑势之威猛,世间几无可匹敌。
张程只觉脖颈一阵滚烫,热血瞬间涌出。
张程羞怒交集,想到自己医术通天却阴沟翻船,颇觉有些讽刺滑稽。
此时处于下风,久战必然不利,眼见得程思道与李秋晴攻势越来越猛,更是无心恋战,只想寻隙逃蹿而去。
他眼珠一转,蓦然间卖了个破绽,待程思道长剑攻来,心中一喜,大手挥动中,寒光闪烁,一根毒针登时激射而出,「咻」
往事如烟,此时回忆,心中酸甜惆怅,难以言表。
龙雪如眼波中泛起酸楚甜蜜,幽幽续道:「……他兴冲冲地跟我讲述凤凰花绽放的样子,告诉我他妻子多么美丽聪慧,还给我讲他们夫妻一同行走江湖碰到的各种有趣的事情……但他却没有发现,我的脸可是越听拉的越长……「听他不住夸赞他那青梅竹马的妻子,我心中越来越生气,越来越酸痛嫉妒,一股无名怒火直冲脑海,于是打断他,大声说:你跟我讲这些肉麻的事做什么!呸,好稀罕么!「他微微一愕,看了我半天,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在我鼻子上轻轻一刮,笑着说:哎哟,小丫头是吃醋啦!嗯,也是,这般年纪是到了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啦!「我用力打开他的手,气鼓鼓地扭过头去不理。他却在一旁笑嘻嘻的,好像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那模样可真是讨人嫌。「不过他身上好像天生有一种吸引人的魔力,我虽然我脸上冷冰冰的,但心里却是一点儿也不生他
的气。只是恼恨那个我从未谋面的女人,一股说不上来的争强好胜之心在体内恣意乱撞,暗暗发誓一定要将她比下去……」
我却在山上重新见到了他。「那时候他已经毒气入体,昏迷不醒啦。我不敢违抗师父的命令,但又不忍心看着他曝尸荒野,终于还是决定将他带到山洞中去,着手给他治疗。「自那天开始,每天上山采药的时候我都会偷偷带些食物、药草去看他,而他的内功高的吓人,恢复速度也是极快的,不过两天时间,便已经毒素驱除了大半。「本来我自己在山中无聊,这回有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自己也是颇为欢喜。他说话好听极了,讲的故事又有趣,告诉我外面世界的很多事情,有多么热闹,有多少有趣的人和事。从来没人和我讲过这些惊险动人的故事,我听的都入迷啦。「有时候晚间趁着师父入睡,我忍不住偷偷熘下床去找他,他便指着漫天璀璨星斗,教我辨识星位,告诉我牛郎织女的传说……好笑的是,只不过区区半月时间下来,我竟然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他了……「我问他一点草药知
识都不懂,为什么要来南疆,还要在山上没头苍蝇一般乱蹿?他告诉我说,他是来寻找采摘凤凰花的,他的妻子得了重病,只希望能看一看凤凰花迎着朝阳绽放的样子……「凤凰花是我们苗疆凤凰山上的一种奇花,只开在山崖峭壁,数量极为稀少。凤凰花的花瓣绚丽妖艳,每次经过风雨摧残,却依然能在朝阳初升的时候重新绽放,而且还要更加绚丽多姿,就像凤凰涅槃一般,见过的人都说一辈子也忘不了。我在苗疆生活了十几年,也不过只见过两三次而已。」
程思道忽然想起,少年在衡山学艺时,有一次师父同他们闲谈聊天,也曾提起过凤凰花来。
江湖传闻单和曾在苗疆被人种下烈性春毒,而单青为替他兄弟驱除毒素以至于肌肉萎缩、功力大减,从此变得瘦如麻杆,想不到此事便是龙雪如所为。
一想到单家兄弟后来的惨状,不禁暗觉解气。
龙雪如嫣然一笑,柔声续道:「……那是他们自己往死路上撞,却也难怪旁人。我跟着师父学习毒术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真正和人动过手,正好拿他们来试一试毒。「我假意应承,嘴里胡说八道同他兜圈子……那会儿我的汉话只不过是跟着本地货郎学了几句,嘴里生的很。也不知那蠢蛋听没听懂,只是笑嘻嘻地在我身上磨蹭,两只手一点儿也不老实……「我笑吟吟地看这那个蠢蛋,趁其不备忽然手中一扬,一瞬间万千只毒针齐发。他反应倒还算快,但距离如此之近,却也难以尽数躲过,当时便软卧在地,浑身颤抖起来。「那是师父传给我的春毒之方,他如此好色猥琐,死于春毒之下倒也是合其心愿。单青见他兄弟受伤,狂怒不已,挥掌向我攻来。他的掌法好厉害,我抵挡不住,只好凭借轻身功夫周旋,抽出随身携带的巴乌蛮笛,想要寻隙召唤毒虫毒蛇相助。「就在这个时候,突
但连日来消耗内力过多,回身已是不及,仓促间也没时间拿取药囊,只好拨开怀中迷烟药瓶,临机应变。
这种迷烟只不过是江湖普通蟊贼所用,烟雾虽然无色,但受药质所限免不了有一丝异味。
若是吸入后调运真气,则一个时辰中内息阻滞不畅,严重者更会头晕目眩,昏睡不起。
她嘴角泛起一丝含羞甜蜜的微笑,轻声道:「……那便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只不过当时虽然觉得这个人轻功好的很,但辨识药草的本事却是一窍不通,而且瞧他印堂发乌,双耳充血,这正是中了山中瘴气的模样。「凤凰山中常年瘴气不断,就连本地苗人都不敢轻易上山。他不知天高地厚,满山乱蹿,怕是要不了多久便会一命归西啦!「我当时暗中嘲笑,也不当一回事,自顾自背着药蒌唱着歌儿下山,心中暗暗盘算怎么才能应对师父的功课提问。「到了山下正待返回苗寨的时候,却不想碰到了两个胡搅蛮缠的混人……这两个人武功可真好,个头又高,但我却一丁点儿也不怕。「其中有一个人涎着脸瞧了我半天,贼熘熘的眼睛在我身上乱转,笑嘻嘻地说:想不到这南蛮荒野之处,也有这等绝色美人,当真难得。咱们兄弟奔波千里,总算是没白来辛苦一趟。「我听了心里一阵
恶心,却也懒得搭理他,翻了一个白眼,自顾往回走。那蠢蛋却不依不饶,嬉皮笑脸地把我拦住,口中不住风言风语。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就是铁掌帮的单青、单和兄弟,只不过当时我对江湖上的事一无所知,便是听了名字也吓不到我……」
程思道微微一怔,旋即恍然。
心中酸楚悲恸,默默运功不语。
澎湃雄浑的内力不断输入体内,龙雪如语音仍然虚弱,但声音似乎变得更稳了一些,口齿也更加清楚,精神开始慢慢振作。
程思道心中一颤,但随即知晓这只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不禁眼角一酸,泪水险些涌将出来。
午夜梦回,那悲痛交织的回忆更成了时时刻刻的折磨。
此刻将死之际,面对眼前这个自己一直戏耍调笑的呆小子,忽然心中又怜又痛。
难过、歉疚、羞涩、委屈、爱怜、懊悔……诸多情绪一齐涌将上来,如同旋涡一般将她绞入其中,那回忆更是喧腾如沸,不吐不快。
可无论多少内力输送进去,都如泥牛入海一般,顷刻间烟消云散,丝毫起不到任何作用。
龙雪如俏脸惨白,毫无一丝血色,仰起头看着眼前的程思道半晌不语,忽轻声一笑道:「呆子,这些天来姐姐一直把你当成了他,你是不是心里在怪我?」
程思道心痛如割,摇了摇头,道:「先别说话,凝神运气。」
龙雪如俏脸之上苍白如纸,一点血色也看不到,再难浮现往日的娇艳妖娆。
连咳出声,强笑道:「呆子……我……我总算是帮你找到你的……你的亲亲小师妹啦……咳咳……咳……」
程思道双目尽赤,嘴唇打颤,喉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一样,那股窒息的痛楚撕心裂肺,好像要从体内迸爆开来。
惊怒之下面容扭曲,再也看不出平日里的气定神闲、道骨仙风。
龙雪如叹了口气,额上丝丝细汗不住渗出,忍痛笑道:「你自己学艺不精,怪得谁来?」
秋波横斜,瞥了一眼张程,嫣然道:「嘻,老色鬼,刚刚……刚刚不是舒服的紧么?难不成你没有注意到有什么古怪味道……」
只见龙雪如浑身无力,正软软地躺在李秋晴怀中。
赤裸的身躯之上淤痕累累,到处都是惊心耀目的创口,皮肉外翻,不住地流淌着殷红鲜血。
程思道心如刀绞,连连在她周身穴道连点,但血液却丝毫不受控制,仍是拼命向外涌渗。
他口中赫赫出声,不可思议地看着程思道,踉跄着连退数步。
程思道暴喝一声,不做停留,长剑舞动如龙,回身又是雷霆一刺,登时穿心而过。
这威震天下数十年的张夫子就此横死当场!眼见这奸狡无比的老儿一脸惊骇躺在地上不住抽搐,鲜血顺着脖颈汩汩喷溅,流淌地满地都是。
的一声凌空破舞,正中程思道前胸!这毒针正是从龙雪如药囊中所获取的「游仙针」,中者轻则伤处溃烂奇痒,失去行动能力;重则更是会立时毙命当场。
眼见一击命中,张程眼眸中闪过狂喜得意,但旋即又骇然失措,恐惧之情油然而生——程思道真气蓬勃,长剑犹如怒潮滔滔,竟是丝毫没有中毒迹象!他却不知,程思道因施展「回雁诀」
以至于经脉寸断,被龙雪如以无数秘药施疗;而后又阴差阳错间打通任督二脉,不仅功力倍增,更是已成百毒不侵之体。
因效果拔群,故而颇受采花淫贼欢迎,在此迷烟下失身的侠女不知凡几。
这种最初级的下三滥迷药,放在平时自然不入张程法眼。
但五毒仙子威名赫赫,张程只防着她用什么奇妙诡异之术,没想到最终竟是中了这等低劣毒物,也就是他内力雄浑,才不至于当场昏迷跌倒。
她忽然面色一红,歉然一笑道:「呆子,你……你可别笑话我。他那时候英俊潇洒,江湖上有数不清的侠女仙子对其倾心,我一个十几岁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自然一瞧见他便喜欢上啦……」
程思道勉强一笑,明明知道自己在她心中只不过是徐盟主的替身,但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经历,脑海中不断回想起她的音容笑貌,鼻息间尽是她浓郁幽香的气息,心中却是忍不住的一阵一阵刺痛。
自己在她心中,当真就是一点分量都没有么?「……第二天我便陪着他漫山寻找凤凰花,我没有告诉他理由,他也什么都没有问我,好像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其实我心里想的是,如果他见到我这么
当时小师妹李秋晴听的入迷,拉着自己和张如仙在万剑坪后的花圃中找了好几天,一朵花一朵花比较,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师妹委屈懊丧直欲垂泪,还是他和张如仙绞尽脑汁哄了半天,这才破涕为笑。
他不禁抬起头看了一眼李秋晴,正同师妹目光撞到一起,显然她也忆起了这些童年旧事。
然听有一个人纵声长笑,紧接着便感到剑气缭绕,一道黑影忽然闪出,将单青迫退而去。我心中一惊,以为又是来了敌人,但仔细一看,就立刻认出了他就是在山上采药的那个人。「单青面色苍白,似乎对那个人极为恐惧害怕。但仍是一脸阴沉,对他说:徐盟主,想不到在这里还能与你相会,咱们可真是冤家路窄。「他
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铁掌帮单家兄弟,你父助纣为虐,甘做蛮夷鹰犬,已被我诛。本来怜你兄弟二人孤苦,手下留情,只盼尔等幡然悔悟,却不想是留下了祸患,以至于诸多无辜之人受戮。「那单青口中虽然痛骂不服,但他的武功实在差的太远,战不几招便背着他兄弟仓皇而逃,我们俩追了几步没能追上,也就算了。「赶走了单家那两个蠢材,见那人还在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不禁心头有气。叉起腰凶巴巴地对他说:谁要你来多管闲事,要不是你来捣乱,两
个蠢蛋怎么能跑掉!「他却哈哈一笑,说:小丫头忘恩负义,要不是我出手,你的小命可就完啦!你不谢我也就算了,怎么还要凶我?「我一听这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冷笑着对他说,他自己才是瘴气入体,怕是活不过七日了。他果然大为着急,向我请教救命之法。他说自己此来是要寻找凤凰花的,自己的命没了不打紧,但找不到凤凰花那可是大大不妙。「无论如何,总归算是他帮了我一场。思忖良久,还是决定把他带回村寨,请师父帮他治疗。可不想师父听说此事大为恼怒,无论怎样也不答应,甚至还同他动起手来。「当时我不理解,现在知道了师父的境遇,倒是全明白过来啦!唉,若是当初听从师父的话,是不是就没有后来这么多事了呢?「他不愿意与师父过招,连连躲闪,但终于还是中了师父的毒,只好施展轻功逃蹿而去。我心里空落落的,但也没当回事。几日之后,
十年前完颜亮弑君夺位,熙宗太子出逃不知所踪,传言是远遁南疆避难。
这单家兄弟死心塌地投靠完颜亮与耶律翼,此行自然是要去南疆追击在逃的熙宗太子,只不过恰好碰到了龙雪如。
凭借龙雪如之聪慧狡黠,单家兄弟自然是在她手上讨不了好。
「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啦……」
她明亮的双眸望向远方,好像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嘴角依旧带着她标志性的柔媚微笑,柔声续道:「……那一年我才有十五、六岁罢?还是一个从未踏出苗疆的无知女孩……「那一天我正在凤凰山中独自采集银蛇草,这是师父给交代的功课,每天都要采集一大堆用来制药……「整日都在山上跑,其实我心里早就觉得辛苦无聊啦。我很早之前就在山上发现了一个隐秘的山洞,于是经常在里面打发时间偷懒,然后下山煳弄一下师父了事。「那天我休息够了,准备背起药蒌下山的时候,却无意中发现了山上不远处还有一个汉人打扮的男子,呆头呆脑的东瞧西看,好像也在找什么草药……」
她漆黑浑圆的双眸眨了几下,叹了口气,轻声道:「其实……其实你猜的不错,那人便是你们口中说的那个徐盟主……」
李秋晴不知前因后果,莫名其妙。
但程思道却早已料到,只不过一直没有敢往下细想。
龙雪如眼神中凄然神色一闪而过,惨然一笑道:「不,我偏要说。我有一肚子的话……现在不说,以后怕是没机会说啦……」
十年来这些事情她一直默默藏在心里,无人倾诉。
她平日里总是笑靥如花,风情妖娆,江湖上的人都只当她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魔头。
他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散落的药瓶药罐,拿至龙雪如面前,双手不住发抖,颤声道:「这些……这些哪个是解药……我……我该怎么用……」
龙雪如睫毛掀动,勉力睁开妙目,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青年,柔声笑道:「好啦,不必瞎忙啦……毒质已入我的奇经八脉,可以说死的不能再死了……」
程思道用力摇头,将她接过揽在怀中,双臂运起衡山神功,在女郎后心传输内力。
张程冷汗淋漓,在双剑凌厉攻势下左支右拙,一时间手忙脚乱,哪有时间去回忆什么怪味。
龙雪如格格一笑,自语道:「唉,老色鬼一心痴迷我们南疆仙经,机关算尽,可眼下却是中了这专门对付江湖女侠的寻常采花迷药,当真……当真是好笑有趣……咳……咳咳……」
原来适才听到水声作响之时,她立马惊觉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