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骂他,可以恼他,可以咒他,可以想要揍他的屁股,但绝不容人,当着他的面,欺负他。
什么人,胆敢在他的面前,杀害他一手抚养教导的孩子。
他手中发出的箭,射到他的胸膛,心口有肌肤已被刺破,转瞬间,就会将他对穿。他马上就可以解脱,就可以回到他的小楼,交出他的论文,拿着高高的分数,完成这场测试,等待着的是,无限光明的幸福生活。
在这最后的一瞬,他只需要闭上眼,等待那穿心的一箭就可以了,可为什么,他的眼,就是无法从那个不听话的孩子身上移开。
那个孩子要死去了。叛军的刀,已经斩到他身上,那高高在上的君王,那年少而不幸的孩子,将会在转瞬间,被分成几块。
为着让他成材,慢慢远离他,为了让他成长,静静冷落他。看着他的失落,他的哀伤,看着那天真的脸因为受伤而布满寂寥,他也偷偷地心痛。
看着他一点点成长,看着他偷偷学习,看着他礼贤下士接纳人才,看着他慢慢理解朝堂政务,慢慢有了帝王气象。于是,他自己在人前板着脸相对,在人后偷偷地窃笑。
想在最后送他一份礼物,想在最后,为他除去亲政的最大障碍,想在最后,给他一个建立威信,让百官敬畏的机会,他献上了他自己。
那个孩子要死了。
很多年前,垂死的帝王,将一个稚龄的孩子,交托给他。
纵然只是一场模拟,但他确实跪在那君王面前,诚心诚意说,“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他已被人从刑台上解下来,正在手忙脚乱,解他的渔网,而观刑台上那个到死都不知轻重的家伙,一把抢过了弓箭,他身边的护卫已死伤怠尽,鲜热的血,溅到他有些苍白,有些悲凉的脸上。史靖园已负伤满身,犹半步不退守在他身旁,他却没有再多看一眼,只是对着自己张开了弓。
容谦都想哭了,为什么这孩子到了这个时候,还这么胡闹。
七八道刀光同时向他砍去,数道箭影如电一般射向他。而他,眼也不眨一下,只是松手,箭出。
是什么超乎世人理解的力量,以弹指间爆发,耳旁是张敏欣惊极的叫声:“不要!”
但是容谦已经听不见,也无心听了。
那是他带大的孩子,他有无数的缺点,他非常惹他生气,他一点也不完美,但他是他带大的孩子,他是他的孩子。
然而,他费了那么多苦心,到如今都成泡影,他的孩子,他的皇帝,他一手教导,一手抚养的人,就要死了。
他要死了,死在他的眼前。
在最后一刻,他对他射出了一箭。
他曾亲手抱过那粉团一般的孩子,看着他一点点长大。
他曾亲手教他写字,教他拉弓,握住他小小的手,一笔一划,落于纸端,扶着他小小的胳膊,慢慢张开一张强弓。
他曾经笑着看这孩子,拿着刚写的文章,在眼前夸耀,举着刚刚到手的猎物,满脸骄傲地冲到近前。
那一刻,他的眼睛依然凝视着这里,少年的眼里,有悲凉有沉痛有哀伤有无奈,还有更多深沉得让人看不清的情绪。
容谦知道,他要死了,这个孩子要死了。
在旁人眼中,他是少年帝王,他阴沉,他冷酷,在他看来,他始终只是一个孩子,最多别扭一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