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巴恩斯又一次望向远方,眉头也再次深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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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持续在隧道中向前奔驰,车轮与铁轨的碰撞以及规律的震动此起彼落。车厢内的灯光忽明忽弱,就如同衔接每节车厢之间,持续不断发出尖锐摩擦声的卡榫,令人不禁怀疑这辆上一个时代的老古董究竟还能撑多久。
「这我就不知道了,瑞斯或许知道些什么…」
巴恩斯欲言又止,毕竟若透露出凯尔似乎从康纳的房间里取得了什么机密,那事情将可能一发不可收拾。「现在我们也只能等待了,瑞斯是名好士兵,我相信这么做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即使发生了这些事,你依旧信任他?」
「说到这个,真的不需要派搜索队去找他们吗?」
面对派瑞准将的询问,巴恩斯差点就脱口而出「需要」,但还是把这股衝动硬压了下去。
「感谢您的关心,长官。但…」他声音沉了下去,说出了和三年前一样的回答。「我想他们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们自己得为这个决定负责。」
「所以或许你现在该做的就是养精蓄锐。」刀疤露出笑容,令脸上的疤痕被挤到了一边。「先去睡一觉吧,现在这里没你的事。一个好士兵的义务就是在需要的时候能随即上阵,要办到这点,得先要有充足的睡眠才行。」
「你在开我玩笑吗?」
「一点也不。」刀疤起身,拾起一旁的hk416步枪。「这也是经验谈,站岗的事交给哈利和我就可以了,你先休息吧。」
「是什么令你改变的呢?」凯尔问。「还是说,是『谁』令你改变的?」
「是『她』帮了我一把,领我加入了反抗军,进而改变了我的命运。」刀疤缓缓说道。「假如不是她,我大概已经陈尸在某个荒野或废墟里头了吧?总之,那几年间,『追上她』也成了我人生新的方向,儘管这是个到了今天还是无法达成的目标。」
「我认识她吗?」
「你这是要挑起我和康纳之间的斗争吗?」
「不,我只是建议你走出他的阴影,你已经被困在『康纳』这巨人之名底下太久了。」刀疤徐徐吐了口气。「你可以拿他作为一个楷模,一个标准,但不用逼着自己变成他,你就是你,没人可以逼你变成另一个人。」
刀疤这句话令凯尔有种放松了的感觉,彷彿是搁置在心中多年的大石终于被移了开来:「听起来很有道理,这是你自身的经验谈吗?」
「什么结果?」
「打败他。」刀疤停下手,刀尖正好夹在两指之间。「你最终的目标将会是『打败康纳』。」
对方这句话就如同他手上的刀刃一样,瞬间划破了凯尔纠结的内心。他所追求的一切如今变得如此清晰,也如此令人感到羞愧。
「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他却这么不信任我,就连授予我正式的军阶都不肯。」凯尔恨恨地说。「我知道他大概会用『不想用军阶束缚住我』这理由来唐塞,但这是军中耶,一个没军阶的草包大兵,不管做什么都不方便。」
刀疤盯着他的脸,久久才吐出一句话:「你这是想要反抗他吗?」
「什么?」心事被人戳破,凯尔有些措手不及。「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
「说到康纳,上尉你对于这次任务的核心,那个『时光机』有什么看法?」
「什么意思?」刀疤问道。「和其他人一样叫我刀疤就好。关于时光机,康纳刚刚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不是吗?」
「有讲跟没讲一样,」凯尔摊手。「至少他讲的都是我早就知道的事,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
时至今日,他已不再像当年那么死板,对于瑞斯的那一拳以及之后的不告而别,巴恩斯反倒是可以放下。对他而言,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对方的下落及安全与否,假如瑞斯出了什么事,巴恩斯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一切还顺利吗?」一名同为非裔,肤色比他还深的男子来到旁边。「这已经是基地里所有可用的地雷,我可不希望出什么差错。」
「没有问题,请放心。」巴恩斯以相当平静的语气回答派瑞准将。
「老鼠有拦截到你们的通讯,知道那边正陷入苦战。」凯尔回忆。「我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毕竟那傢伙行事有点神秘,天知道那包包里还装了多少我不懂的玩具。」
「这么说起来,你那位『老鼠』朋友还真是个天才呢。」刀疤抓了抓头,顺手将步枪搁到一旁座椅上。「他是康纳徵召进来的?记得好像就在不久前?」
「是啊,就是土沙堡战役那次。」
「不是我。」凯尔摊了摊手。「是老鼠找到的,就是现在正在前面担任驾驶的那个孩子。严格来说,在他修好之前,这根本只是团废铁。」
「那孩子?看起来应该还不到十八岁吧?」刀疤有些讶异。「他修好了这辆火车?」
「是啊,就在我们的那辆哈…雷没了油,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当下。」
「休息是为了走更远的路,我想哈利一个人应付得了。」
凯尔朝那方向看去,瞥见哈利打了个大呵欠,眼神也有些昏昏欲睡。
「你确定?」
「『波奇』?不是『中校』吗?」他歪着头,但对于答案又不会特别好奇。
狗儿当然不会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依旧摇着尾巴等着他,察觉到了这点,凯尔又伸出手替牠抓了抓颈部痒处,后者再次露出满足的表现。
「你乍看之下很凶悍,但个性还挺友善的。你是狼犬吗?」
或许是察觉到凯尔情绪上的起伏,刀疤养的那条狗「中校」摇着尾巴来到旁边,伸出热呼呼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手。
凯尔并不会特别爱狗,但也绝对称不上讨厌,就这样带着微笑接受了对方的热情。和所有的狗一样,中校偶尔就会用后腿替自己抓痒,但碍于角度就是有些死穴,例如颈子项圈的底下。身为人类,狗儿最好的朋友,凯尔当然不会坐视不管,立即义不容辞替牠代劳。
「…『中校』。」他一边替狗儿抓痒,一边翻看掛在项圈下的名牌,上头清楚地写着这条狗的名字。
正午时分,高掛在空中的太阳越过头顶,恰好刚从东的领域跨入西的领域。
巴恩斯站在基地外的围墙上,双眼紧紧盯着远处的地平线,用力咬下手中的麵包一口。或许是发酵不完全,又或许是放了太久,这块麵包远比想像的要来得硬,令巴恩斯的牙齿受到了不小的衝击。儘管这硬梆梆的麵糰简直像块石头,他还是摸着鼻子硬吞下去,让空荡荡的胃终于有了点充实感。
巴恩斯舔了舔依旧在疼痛的牙齦,对于今天这唯一的午餐不做任何评论。自从康纳将自己的粮份减半后,他是部队里第一个跟进的军官,甚至又擅自把自己的量砍成三分之一,目的不为别的,就只希望需要的人能得到足够的温饱。
儘管今天已经过了一大半,眾人却几乎还是留在固定位置。负责车头的依旧是那一老一少外加前去监督的威廉斯,身为全队指挥的康纳则正在第一节车厢小憩片刻,凯尔等三人位居最后的第二节车厢。哈利和刀疤此时就守在列车尾端,当年衔接第三节车厢的门框如今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连护栏都没有的大洞,下方不到一公尺就是不断向后飞移的地面。
一左一右,两人就这样守着那个敞开的窟窿。刀疤斜靠在门框上,只靠着一隻横跨洞口的脚撑住身子,双手紧紧握步枪,丝毫不在乎坠轨的危险。哈利显然比较重视自己的命,整个人缩在门旁残破的座椅上,就只是偶而转头确认后头是否有追兵,眼神还有些涣散。
凯尔伸了个懒腰,考虑该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假如可以,他很想到车头去找老鼠,毕竟两人年龄相仿较有话聊。然而,这想法却立刻被两个事实给否决。第一是老鼠正在驾驶这辆列车,实在不应该去打扰人家。第二则是自己的位置,前往车头势必得经过第一节车厢,也就是得经过康纳面前。这是凯尔最不想碰上的事,光是想到要面对康纳的目光,他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是的。」些许的犹豫冒出巴恩斯的心底,但他还是立刻做出了肯定的答覆。「而且瑞斯曾独自在外头生活了很多年,不必担心他不懂如何保护自己。」
听到对方这么说,准将显然稍微宽心了些:「好吧,那就照你说的,不派出搜索队了。你继续监督,待地雷全数装设完毕后再来跟我报告。」
两人互行军礼,派瑞准将随即转身返回基地。巴恩斯继续盯着不远处地面上那些持续工作的士兵,以及他们手中那些功能仍堪用但外观已老朽的地雷。就如派瑞所言,这些已经是从库房里所能翻出来的全部了,或许研发部今后也会设计并製造一些新型地雷,但在物资有限的情况下前景并不乐观,也意味了今后的日子将会更加艰辛。
盯着巴恩斯的双眼好一会,准将这才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与尊重:「你认为瑞斯大兵是去追康纳长官,没错吧?」
「显然是这样,」巴恩斯和昨天一样给予了肯定的答覆。「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到其他可能性。我很清楚,他这几天也非常在意康纳对自己的『冷处理』。」
「怀才不遇,试图要证明自己,嗯?」准将叹口气。「年轻人就是这样,一个衝动就什么都不管了。倒是他又为什么非得去追长官不可呢?而且身边还带了一个研发部的新手?」
「天知道我睡不睡得着。」
「噢,你睡得着的。」
身为瑞斯的直属长官,发生了这么大的违纪事件,遭到连带惩处是理所当然的。这也是巴恩斯现在为何会在此地的原因,他被指派来监督地雷区的重新铺设。所谓自己挖的坑自己填,昨天那场「灾难」令反抗军损失了许多磁性地雷,那些空缺必须被填补。这个惩处并不重,甚至可说太轻,这也是派瑞有时会被詬病的原因,大家都知道他人太好,或许并不适合担任这个基地指挥官的职务。
「我不会怪你觉得我神经质,毕竟现在这时期对我们来说相当严苛,就连地雷的数量都得斤斤计较。」准将说道。「假如有一天,连最基本的弹药都变得不足,那就是反抗军的末日了。」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都教导他们要节省弹药。」巴恩斯回答。
「噢,不。」刀疤抬起头来,目光流露出了些许无法判读的感情。「我很确定你并不认识她,因为…」
他欲言又止:「反正你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我,也是活在某个大人物的阴影之下。我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走了出来,既然你现在已经得到了我的建言,相信能干得比我更好。」
「我儘量。」凯尔简单地回答。「但这对我而言,还是挺遥不可及的。」
「噢,被看出来了?」刀疤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头。「的确,从我这个大老粗口中说出这番大道理实在很怪。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很多怀念的东西,让我想起了不少事…」
说到这边,他停下来以眼神询问对方的意思,凯尔则给他回了个无所谓的动作,刀疤这才又继续说下去。
「看到我脸上的疤了吧?它其实并不孤单,我身上还有很多它的同伴,都是当年年轻气盛时留下来的。」他开始追忆。「我生长在一个很糟糕的家庭,有记忆以来人生就是打架、偷窃、抢劫,说是流氓出身也不为过。审判日之后,和大多数的人相反,我反而如鱼得水,在这个没了法律约束的世界,我更有足够的藉口为了活下去变本加厉,连杀人这档事都干过。」
「…我…我不想打败他。」凯尔别开了目光,避免让对方读出更多讯息。「这不是我该做的,也是我永远做不到的。」
「你怎么知道?」儘管无法直视双眼,刀疤依旧读得出对方的心思。「是『约翰康纳』这个名字压得你喘不过气吗?没错,这个名字一直以来都是我们所追随的。和天网完全相反,这个名字代表了希望、勇气、正义,以及人类所能代表的一切正面意义。不过…」
刀疤又开始把玩起手中的刀子:「别忘了最重要的事,康纳并不是一个象徵而已,他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身为一个人类,就一定有优点和缺点。」
「但你很在乎,很在乎他对你的看法。」刀疤翘起二郎腿。「你会追着他来也是一样,你是想证明你办得到他认为你办不到的事,想证明他对你的看法错误。」
「或许吧…」凯尔原先高昂的情绪被压了下来。「但我只是想帮助康纳,没有要对抗他的意思。」
「你知道吗?」刀疤抽出随身的一把小刀,开始把玩。「这在我来看都一样,你试图要反抗康纳,反抗他施加在你身上的枷锁,最后将造成一个既定的结果。」
「他知道的应该也很有限吧?毕竟这也是天网的最高机密,我们所知道的一切就只出自那个求救讯息。」
「这无法解释他为什么如此重视这件事,身为反抗军领袖却为了一个『可能存在』的秘密武器亲自出马,总觉得说不过去。」凯尔到了现在还是有些忿忿不平。「而且还刻意对我隐瞒,这件事分明跟我脱不了关係,五天下来却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哦?」
「那你们那辆哈雷呢?」
「就丢在一开始的那个地铁站,老鼠藏得很隐密,可以日后再去找回来。」
凯尔回应得很简单,显然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而刀疤也听出来了,不再继续发问,就只是伸手摸了摸中校的头。
「你们从本部一路来到西雅图,就只靠着一辆哈雷?这路程可不算短呀!」
「但我们办到了。」凯尔淡定地说。「好在老鼠有准备足够的油料,但还是撑不到市内。就在那个时候,我们发现了这个地铁,虽然列车已经很老旧,但老鼠说他有办法修理,也真的给他修好了。」
「所以,你们又怎么知道我们在博物馆那里?」
「安啦!康纳将军说过我们都是反抗军菁英中的菁英,相信他也不会想丢菁英中的菁英的脸。」刀疤回过头,正好赶上哈利瞪了他一眼。「…看吧,我就说他一个人行的。」
「你说了算。」凯尔耸耸肩,不再作任何评语。
「话说回来,你是打哪找来这辆火车的啊?」
「其实是狼犬和其他狗的混种。」
狗儿当然不会回答,凯尔转头一看,发现刀疤就站在身后。
「站岗呢?」
应该是很舒服,中校一边享受着凯尔的服务,左后脚也不时无意识地在半空中抓动,随着对方的动作忽快忽慢。看到狗狗这个反应,凯尔的成就感不禁油然而生,为了更深入「患部」,他翻开了项圈的一小段,却不经意地发现底下有一行字。
「波奇,与我的挚友」
由于那文字是用刀子以粗糙的手法刻上去的,如今已经有些模糊,但凯尔还是约略分辨出了意思,并被搞得一头雾水。
他的目光再次飘向地平线的彼端,也就是前一天凯尔瑞斯和老鼠消失的位置,心中五味杂陈。
这已经不是巴恩斯第一次遭背叛了。过去也曾有个女人欺骗自己,害他在许多人眼里成了个大笨蛋大猪头,就只为了帮助一个她认为是「人」的「终结者」逃离基地。也因为这样,他们事后足足冷战了好一阵子,直到康纳介入,硬逼两人一同出任务,这才有了解开心结的机会。那个女人的大名,就叫做贝蕾儿威廉斯。
回想到这里,巴恩斯无奈地叹了口气。当年和马可仕莱特最亲近的两个人,如今都给自己捅了个超大的篓子,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同性相吸?物以类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