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月城哼了一声，嘟囔道：“死鸭子嘴硬。”
谢雯卿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些感触，伸手拉住了殷月城的衣袖。
百草老仙感慨道：“直到现在，我还是想不明白，皇兄后宫佳丽三千，多的是贤淑端庄的汉人女子，他自己又是老成持重的性子，怎么偏偏喜欢上了浑身野性的罗华美女？
“我皇兄贵为天子，是身边的美人着实不少，可是皇兄偏偏被那公主迷了心窍……皇嫂，我说句老实话，你可别生气。”
皇太后说道：“哀家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有什么好争风吃醋的？你尽管说好啦。”
百草老仙说道：“是，那我接着说了。皇兄本是为了两国交好才娶了公主，没想到他被那公主迷了心窍，居然真心爱上这蛮夷女子。
“皇兄和我说不通道理，也就罢了。后来他再召我进宫，只是絮絮叨叨与我说些家常话。他不再拿那些大道理来烦我，我自然愿意陪他喝酒聊天。
“皇兄是在春天登基，过了几个月，约莫是大暑前后，罗华国国王派来使者，说道国王欲与大周皇帝陛下交好，两国永为兄弟友邦。随着使者团一起进宫的，还有一位罗华国的公主。
“那时的罗华国可不比现在强盛，九龙明王年纪老迈，国王又胆小怯懦，生怕我皇兄初掌大权，意气风发之下，要拿他罗华国开刀，所以才送公主过来和亲示好。
殷月城想起来梁靖阳曾经编造过一番说辞，说什么皇太后太过思念亡夫、故而命孙儿掘坟取剑、以便留个念想。
现在看来，梁靖阳这番说辞自然不尽不实，但皇太后对先帝一片真心，由此可见一斑。
殷月城心道：“这老太太死了老公，独个儿活在世上，当真没有一点滋味儿。”
“后来几个月，我只顾着自己玩耍，一口气炼制了好几种仙丹，每天闲散逍遥，快活胜神仙。
“这一天夜里，宫里传来噩耗，吉珠公主难产而亡，我皇兄那可怜的长子没能保住……
“唉，其实我把过公主的脉，早就知道她不易怀胎，心中毫不惊奇，但想皇兄定然伤心到了极处，第二天一大早便自说自话进宫去看他。
百草老仙说道：“那还不是玄武剑闹出来的祸事？皇兄登基的第二年，吉珠公主怀了身孕。当时就连皇嫂都未生下一男半女，我那皇帝侄儿、仁华任景侄孙儿，更是连半个影子都没有。吉珠公主拔得头筹怀了皇兄的长子，可想而知她当年风头多盛，她若不是罗华人，只怕就要做贵妃、甚至做皇后了。”
皇太后苦笑一声，梁靖阳心想：“倘若如此，我父皇哪里还做得了皇帝？我又怎会是王爷？”
百草老仙说道：“皇兄欣喜若狂，每天都陪在公主身畔。可是公主来到中原水土不服，怀孕之后更是屡发热症。这次皇兄也不要御医帮倒忙了，直接召我进宫，要我给公主彻底除了病根。
他惊疑不定，苦苦思索片刻，这才说道：“唉，这些阴谋诡计，我这辈子都弄不明白，说不定皇兄早有察觉，但他深陷情网，明知是陷阱，却也义无反顾了。
“我只见过吉珠公主两回，第一回是公主嫁来不久，她生了一种怪病，浑身发热，如蒸如熏，宫里的御医瞧不出个所以然，又知道她备受恩宠，不敢随意用药，只能用些去热清凉的药方小心调理。公主的病日益严重，她本就是暴躁任性的番邦女子，身上难受得紧，就在宫里大发脾气，连皇兄都被她拳打脚踢抽巴掌。
“皇兄心急如焚，忽然想起我常常吹嘘自己如何钻研医术古籍，如何把天下最珍贵稀有的药物都纳入囊中。皇兄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当下顾不得叔嫂避嫌，连夜召我进宫为公主诊疗。
第七十章 恨血土中碧
众人屏住呼吸，静待百草老仙讲述当年往事。
百草老仙神色显得十分挣扎，迟疑许久，支支吾吾说道：“事情还要从我大哥显宗皇帝登基那一年说起……”
梁靖阳心中一震，暗想：“叔公难道是在讥讽我么？”但见百草老仙神情怅然，全然沉浸在往事之中，绝不是话里带刺针对他，不由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殷月城，又有些不安： “奇怪，我怎会觉得叔公这话是在说我？我这不是……做贼心虚？”
鄢雨空心道：“太后说玄武剑与老仙有关，老仙却啰里啰嗦说起了先帝爷和吉珠公主的故事。老人家年纪大了，说话夹缠不清，不知要拉扯到猴年马月去。更何况吉珠公主是流产早亡，这等宫中秘闻，我等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于是温言说道：“吉珠公主从罗华国远嫁而来，难道说和亲是假，实际是要潜入大周图谋玄武剑？”
百草老仙一呆，双目圆睁，异常诧异，惊道：“你说吉珠公主图谋玄武剑？咦，我……我可从没这么想过……难道说……难道说……”
“那些日子里，皇兄和我喝酒谈天，说起公主如何在宫里调皮捣蛋，脸上总是会露出十分温柔的神色……唉，我从没见过皇兄那么开心。”
殷月城说道：“老太太，你当年可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罗华国的‘小蛮子’公主爬到你头上来了，你不吃醋么？”
皇太后摇头说道：“你还没成婚，不懂得夫妻之间是怎么回事。”
“其实皇兄是位仁主，就算罗华国主动挑衅，皇兄也绝不会开战，何况他们送来一位貌美如花的公主呢？皇兄以礼接待使臣，允准和亲，将公主封为妃子，纳入后宫。”
梁靖阳说道：“叔公说的是显宗初年，罗华国吉珠公主前来大周和亲的史实么？书上说，这位吉珠公主进宫不到一年就死于难产，遗体送回了罗华国安葬。”
百草老仙深深看了梁靖阳一眼，眼神别有一番苦涩之意，说道：“在你看来，吉珠公主已经是故纸堆里的人物了，我却真真切切见过她。她是罗华国国王的亲生小女儿，相貌艳丽，性子娇蛮。
百草老仙说道：“那时皇兄正值壮年，我的年纪倒和仁华差不多。皇兄继承大宝，君临天下。他性子宽厚仁慈，广施德政，满朝文武莫不称赞，深得万民敬仰。
“我却对朝政大事漠不关心，做梦都想着羽化成仙，一门心思扑在草药丹方上头，成日价和一群江湖术士、道士巫医厮混在一起。
“皇兄常常召我进宫，苦苦劝我回归正道，助他治理天下。我却讥嘲他不明事理，在人间做皇帝，哪里比得上在天宫做神仙？
“我说道：‘那是先天病，除非公主重新投胎转世，否则神仙也拔除不了病根，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可不干。’
“皇兄很生气，说道：‘她有孕在身，你却说这等不祥之语，那不是诅咒她么？’
“我看他冲我发火，也来了脾气，说道：‘你不愿听我说话，我就走啦！’于是连公主的面儿都没见就走了。
“我可不管她是什么公主还是女王，一进寝殿，大喇喇往那儿一坐便开始看诊。望闻问切一番，发觉公主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热症，中原京城比罗华雪域要炎热干燥得多，这才发病。我大手一挥，开了一剂激进猛药，居然药到病除，公主立刻活蹦乱跳了。
“经此一事，皇兄才终于明白我不是那种游手好闲、成日发大梦的糊涂蛋，我可是有真本事的！皇兄后来和我说笑，半真半假叫我‘神医’、‘医仙’什么的，我老实不客气照单全收，那可得意极了。”
殷月城说道：“你和先帝既然处得其乐融融，后来怎么会离开皇宫做了个江湖郎中？”
——显宗皇帝便是大周先帝，亦即梁靖阳的亲爷爷。
梁靖阳听叔公提起爷爷的帝号，立即起身拜礼，肃然说道：“先帝爷圣魂永昭，英名久传。”
皇太后眼眶微红，侧过脸庞，悄悄拭去眼角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