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罗华国语言,谢雯卿听不懂,但见他神情又是痛惜,又充满恨意。
殷月城则如遭雷劈般尖叫一声,转身要跑,砰得一声撞在墙上,痛得他眼冒金星,头晕目眩,软软坐倒在地。
谢雯卿奇道:“这是怎么了?”连忙上前搀扶。
但殷月城从头到脚都笼罩在披风之下,那男子连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看不出来。
殷月城隐隐察觉到那男子的视线,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连忙扯了扯谢雯卿的袖子。
谢雯卿点了点头,说道:“我这位朋友有些累了,我俩这就告退,不打扰尊驾休息了。”
那男子胸膛剧烈起伏,呼呼喘着粗气,低头凑到那老者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老者转而说道:“我家主人问你们,你叫什么名字?与这位生眼疾的朋友是怎么认识的?”
谢雯卿说道:“在下姓谢名雯卿,说来惭愧,江湖上的朋友送了一个外号‘白狐’。在下和这位朋友不打不相识,其中缘由牵涉到旁人,请恕在下不便奉告。”
哪知那男子听到殷月城的声音,浑身一震,霍地站起身来,浴桶中喀啦啦落下无数碎冰!
屋角四个小童立即五体投地扑在地上,不敢抬头看他的容貌。
那老者连忙取来一块布巾,战战兢兢为他擦拭湿漉漉的身体。但那男子浑身散发热气,一旦离开浴桶,肌肤水汽立即蒸干,压根儿用不着擦干。
玄阳功纯是阳刚精进的功夫,但纯阳功夫练到极处,便是刚柔并济,阴阳相兼,此乃天地大道,人间正途。
殷月城看不见明王的招式,但觉双剑上触感十分古怪,似乎给一个漩涡吸进去了,连忙抽剑回拔。
殷月城豁出去了,喊道:“你有本事就抓住我,没本事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婆婆妈妈的废什么话?我好爱听你唠叨吗?”当当两声拔出凤凰双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长剑斜指明王眉心,短剑攒刺明王胸口,剑出如电,势若雷霆。
明王冷笑道:“你一身武艺都是我调教出来的,凭你也配和我斗?”看也不看殷月城的招式,右手拇指扣着中指,轻飘飘弹击了两下。
只听铮铮两声利响,凤凰双剑几乎同时被他弹中,两股遒劲雄浑的真气压弯了两道剑刃,双剑急速颤抖,几欲脱手而出。
殷月城心下念头飞转,瞬间想明了这一系列缘由,强定心神,扶着谢雯卿站起身来,凉凉说道:“原来你还没断气啊。”
明王森然说道:“我若是死了,你还能活么?”
殷月城嗤的一笑,说道:“你老脸还要不要了?凭什么要我给你陪葬?”说话间,耳朵上金环呛啷啷作响。
谢雯卿吃了一惊,转头看着那男子,立即明白过来:“这人便是罗华国天光寺的九龙明王了!”
——原来殷月城逃出天光寺后,九龙明王体内罡气暴乱,实在不堪忍受,听说百草老仙医术通神,便千方百计打听到老仙的居住,急匆匆赶来中原。
九龙明王乃是神明转世,他离国而去,实在非同小可。天光寺对外隐瞒下来,只说明王忙于国事,不许信众入寺参拜。
第四十一章 君今偃仰九龙间
殷月城听那老者传话的语气十足傲慢,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不由得冷冷一笑。
正要答话,谢雯卿捏了一下他的手腕,示意他不要多言,清声说道:“我二人是浪迹江湖的无名之辈,贱名不值一提。我这位朋友突犯眼疾,因此来临仙谷求医,不意惊扰了尊驾疗养,实非我辈本意。”
殷月城腿肚子却没来由的一阵发软,如同烂泥般扶也扶不起来。
谢雯卿说道:“殷儿,你到底怎么啦?”
殷月城神色恐惧至极,颤声说道:“明、明……明王……”
那男子忽然抬起右掌轻轻一挥,殷月城只感到一股雄浑至极的掌力迎面逼来,只听嗤嗤几声轻响,披风应声破裂,无数破布如雪花般四散飞开!
这一下如兔起鹘落,殷月城还来不及反击,便露出了庐山真面目,茫然睁着一双妖异的鲜红眼瞳,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男子死死瞪视着殷月城,低声说道:“阿月,你……你怎么把自己作践成这副样子?”
那男子定是听说过“采花白狐”的名号,闻言低低惊呼一声,赤足往前走了几步,渐渐走出了阴影。
谢雯卿暗自打量,但见这人大约三十五六岁年纪,面目冷峻,眉飞入鬓,鼻梁高耸,双目隐藏在眉骨的阴影之下,气度无比深沉威武,好像只要他一句话,千军万马都会为他战死沙场,千里江山都会为他焚烧殆尽。
那男子看也不看谢雯卿一眼,一双鹰眸直勾勾盯着殷月城。
他一把推开那老者,抓起浴桶边挂着的一件红袍,顺手披在身上,匆匆系了腰带,这才转过身来。
室内格外阴冷昏暗,隐隐约约可见他身材高大,红袍衣襟大喇喇敞开,露出赤裸的上半身,胸腹肌肉饱满紧实,线条流畅完美,好一具阳刚健壮的男子躯体。
谢雯卿心想:“殷儿在男女之事上颇为孟浪任性,还好他看不见此人身型,否则难免要动心思的。”
殷月城虎口震得鲜血长流,连忙忍痛握住剑柄,不退反进,足尖在地下一点,身子凌空跃起,双剑交架,犹如剪刀般径直去绞明王的头颈。
他这一下变招又快又狠,别说他眼睛盲了,就是五感灵通的常人也难有如此胆魄。
明王大袖一挥,柔软的袍袖团团裹住了双剑,利刃就好像刺进了一团棉花中,绵绵软软无边无际。任殷月城再凌厉的剑招,都找不到地方可以施力。
明王瞳孔骤缩,说道:“这对耳环不是流星的么?怎么戴在你身上了?”
殷月城阴阳怪气说道:“哼,你的乖乖好徒儿撞在我手里,还有命活吗?慕流星和他的八个手下,已经被我一刀一个宰了,你待怎样?”
明王知道殷月城是我行我素的性子,说得出就做得到,不禁信以为真,喝道:“殷月城,你叛逃出寺,本就是滔天死罪,现在又戕害同门师弟,更是犯下大错。你任性妄为、作恶多端,连我也不能庇护你了!”
罗华国国王为了讨好明王,又细心拣选一批汉人臣子前来护送。
这些汉臣通晓汉语,又熟知中原民俗风情,定能伺候明王安安生生在中原求医。
殷月城从前在天光寺中地位极高,寻常小喇嘛只有在节庆大典之时,才能遥遥看他几眼。明王此行的随从之中,更有一大半人是朝廷汉臣,从来没见过殷月城,直到明王亲耳听到殷月城说话,这才认出他来。
他这番话说得有礼有节,那老者面色稍霁。
那男子又低声说了些什么,那老者传话道:“我家主人说了,你们方才殴打他老人家的手下,本该好好受一顿教训。但念在你们是初犯,又生了眼疾,性情难免急躁了些,他老人家感同身受,此事就此揭过,你们去罢,下不为例。”
谢雯卿说道:“多谢。”殷月城则轻轻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