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辟邪安神的香囊,黎听送的,往他手上一塞扭头就跑。
一个装零嘴的小袋子,黎听送的,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跑。
还有这瓶清灵丹。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把油纸包裹的点心搁在桌上,走到柜子前打开一个小抽屉,拿出一个储物戒指。
简单的银色素环,是最常见的款式,存储空间更是只有一个竹篓大小,装着谢照从仙门带来的全部身家。
谢照一样一样清点。
谢照迂回了一圈,决定从另一个方向溜进镇里。
成功摸到点心铺,谢照刚进去,就看见黎听站在柜台前。
黎听也看见了他,往后退了半步,诧异得像只竖起耳朵的兔子。
迎着谢照打量的目光,黎听像只案板上的肉兔,乖乖等待师兄挑肥拣瘦。担心自己衣裳太素,担心自己容貌生得太寡淡,师兄瞧不上,生怕自己不被吃掉。
师兄多好看啊。黎听斯斯文文半低着头,暗中观察的小动物一样偷偷摸摸看谢照。
从仙修变成魔修,谢照的品位也没改,一身不怕脏方便活动的灰色宽松衣服,是初春江南水乡,氤氲在细雨霏霏中的山色。
黎听清澈的声音细若蚊吟:“我、我是天生的炉鼎体质……师兄看我顺眼吗?”
谢照惊愕了一瞬,倒是头一回知道这件事。
没有震惊太久,接着,谢照在“师弟居然连这种秘密都告诉他了,做个人吧不逗了”和“师弟怎么这么可爱,我不做人了”之间犹豫了不超过一个呼吸。
蜃楼天街,修真界最繁华的贸易市场,无论仙修魔修都可以在这里买到想要的任何资源。
师兄去蜃楼天街,自然是去物色合适的炉鼎了。
黎听猛地站起来:“师兄!”
但在新的师门美滋滋睡到自然醒之后,他心里那一小点郁闷便彻底烟消云散。
要说所有仙门故人都与他断绝了来往,倒也不太准确。
谢照有个师弟——姑且还算是师弟吧。
他的双手放在桌上,十指交扣,不知不觉间已经握得十分用力,指节透出青白。
谢照转了念头,拿一根筷子戳住一个有些软了的炸丸子:“是这样,哪有魔修不双修的。”
黎听问:“……师兄也?”
“师兄,听说魔门的修炼方式与仙门大不相同……魔门修士都要与炉鼎双修?”
谢照一口丸子差点呛住,端起碗喝了口茶水。魔道纵欲,确实有不少魔修纵情声色,但又不是整个魔门都是合欢宗,哪来的“都要”与炉鼎双修?
这些传言无非是仙宗对魔门的偏见。
谢照就听清了开头几个字,黎听的声音太轻,尾音软绵绵,微微发着颤。
总不好一直站在田里说话,谢照伸手牵住黎听衣袖一角,道:“来。”
像只被揪住耳朵尖的兔子,黎听晃晃悠悠跟着谢照往前走,在一座茶棚里坐下。
自甘堕落的弟子用过的东西,自然会在检查过后被销毁。
黎听看上去更紧张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把伞在他手里的原因。
他的掌心满是汗,站在谢照面前仿佛暴露在最炽烈的阳光下,他有些头晕眼花。
还是那个他常去的小镇,师兄师姐们已经走了,谢照光明正大蹲在一片菜田里,侍弄脚边绿油油的豌豆苗。
阳光从头顶照下来,有人给他打了把伞,谢照抬起头,就看见了黎听。
黎听给他递了杯水。居然没有把水杯塞给他扭头就跑,谢照还有些诧异。
谢照是个魔修。
他曾经是个正道仙修,后来转投魔道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原因,就是想好好睡个懒觉。
在仙门忍受了一百多年约定俗成的早睡早起,快要把他折磨得精神衰弱了。
他收集的一套话本迟迟找不到最后一册,后来也是黎听找到送他的。
谢照眼底含着点笑,拿出珍藏的话本坐回桌边,打开油纸包,拿起香甜的点心边吃边看得津津有味。
半个月后,谢照又见到了黎听。
几套干净的换洗衣物,里面最合他心意的两套灰色的,一套是他下山时自己买的,外出做任务的时候弄破了,他原本打算丢掉,没想到被黎听偷偷拿走去洗干净缝好又给他送了回来。
另外一套款式差不多的,是黎听后来做的,衣角上绣了一朵小小的梨花。
收到衣服的那天,他正走在路上,黎听突然出现,把新衣服往他怀里一塞扭头就跑。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没有出声喊人也没有动手,忽然转身叫店家多包了两包点心,回头走到谢照跟前,把刚买的点心统统塞到他手里。
黎听头也不回地跑了,谢照没去追,怕又撞见其他同门再打起来。
谢照揣着点心返回魔宗。
那人名字叫做黎听。
谢照成为魔修之后,第一次独自外出,刚到一个从前常去的小镇上打算买点小吃,就遇见了以前师门的师兄师姐。
吃的自然没买成,自甘堕落的谢照被师兄师姐们联手赶出了小镇。
谢照不动声色,等黎听不自觉焦虑地咬唇,他笑了一声:“模样倒是还行,但是其它方面嘛……”
视线故意往黎听遮得严实的领口扫一眼,倾身凑到黎听耳边,谢照道:“知道蜃楼天街的炉鼎,都是怎么让客人挑选的吗?”
谢照微蹙眉心,露出审视的目光,缓缓将黎听从头打量到脚。
他问:“你没骗我?”
黎听连忙摇头。
绕过木桌追赶上去,黎听伸手抓住谢照的衣袖。
鬓边发丝微乱,还未说话,他的耳尖已经红得滴血。
谢照低头看向黎听,师弟不敢抬头看他,睫毛小扇子似的垂着,毛绒绒的颤得人心痒。
他立刻又问:“师兄已经有炉鼎了吗?”
谢照想笑,嚼着丸子忍住:“正在找,还没遇到合适的。毕竟要做那种事……总要挑个顺眼的。”
吃饱喝足站起来,喊老板结过账,谢照道:“师弟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先行一步,约了人去三蜃楼天街。”
谢照正要解释,目光扫过黎听。
对面的青年素衣白裳,坐姿端端正正,一看便知道是个循规蹈矩的仙门弟子,半点不像个会违背师门命令,偷偷私会师门叛徒的人。
黎听脸上没什么表情,神态看上去就是个和同门师兄闲话的乖巧师弟。
要了两碗粗茶一碟炸丸子,老板自家做的豆腐丸子,谢照吃了几年都没有吃腻,夹了一筷子给黎听:“别紧张,慢慢讲。”
黎听愣住,张嘴呆呆地吃了丸子,看起来好像更紧张了。
他磕磕绊绊地终于把话说明白了。
黎听想逃了。可是想起听见的那些传言,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强迫自己抬起头,看向谢照的脸。
谢照看着黎听。这个师弟清清秀秀,不算惊艳却格外顺眼。长发细软睫毛浓密,谢照指尖忽然有些痒,想揉揉师弟的脑袋勾勾他的睫毛。
黎听鼓起勇气开口:“师兄,我听说……”
谢照喝了水,清凉甘甜的灵泉水,想也知道是偷偷从师门带出来的。
他把水杯还给黎听,对方接过,动作好像有点慌张。谢照比他高半头,低头看见黎听发丝里隐约冒头的一点耳尖,仿佛透着一点红。
谢照接过伞,抬头看看伞面,发现有些眼熟:“这好像是我的伞?我还以为除了我带走的几样,其它东西都该被处理掉了。”
成为魔修之后,谢照这个往日宗门前途无量的年轻弟子,就被当成了自甘堕落的反面教材钉在了耻辱柱上。
师门自然将他除名,昔日同道恩断义绝,友人形同陌路。
谢照有点伤心,他只是换个地方修炼,又没有做什么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