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墨洗砚,他不会。
布菜穿衣,他不会。
反而他最初那几天,连穿小侍的衣裳都穿不对。不是前后里外穿反,便是某个地方的系带未系上。
元儿的斗篷被小侍拿得远远的,唯恐脏污辱了主君的眼。他害怕得发抖,却也努力记下父亲的教导。
“好好「伺候」大小姐,晓得不?”父亲说。
“是……”元儿低下头,弯下腰,给父亲行礼。
例如元儿的父亲。
我相当震惊地听着父亲说那人使得一手勾引手段,甚至为了讨母亲欢心委身去了勾栏院,只为习得那些床上欢愉之法……末了,父亲的诉说欲较浅,我才敢问他:
“爹爹,你跟你女儿说这些,好吗?”
……好吧,不能退缩!
嗯……
事实证明,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元儿给我煮了凉茶,又拿了杆子去粘蝉。书房里的我看着小小的他站在梯子上,垫着脚粘蝉,实在有些受不了。
我便放下颠倒也不自知的书,走到院子里,撩开袍子,对他说:“我来。”
“好~”元儿从梯子上跳下,惊得我直让他小心小心再小心。他腰间装蝉的小篓已满了一大半,粘蝉杆上的蝉也有许多……
折腾了许久他才安睡,我也累得慌,几乎是躺下的那一瞬间,我便睡着了。
待天大亮,我侧着身迷瞪着双眼,却瞧见了元儿正对着我的睡颜。
……天知道脚踏上垫了多少床被子,而他又盖了多少床。
我实话实说:“元儿都冻得发抖了。”
他这才发现他身上多了一床被子。
“可我还是好冷……”元儿抱着胳膊,又对我伸出手,“姐姐,你摸摸,是不是很冷?”
*
元儿很怕冷。
倒春寒,睡在脚踏上的他冻得连睡梦都在发抖。
手也的确这么做了,他却突然回了头,我的手一下子便抚上他的脸。
“……姐,姐姐!”元儿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立即又把头转了回去,有些恼羞成怒地吼我:“姐姐!怎么,怎么突然……”
我只是想摸摸头……真的。
“嗯?”
“姐姐教我写姐姐的名字吧?”他说,“那日,我听见家主叫姐姐月娘呢。”
“好,我教你写「月」。不过这次你就要自己写了哦。”我先握着元儿的手写下「月」字,便放开,“来,你自己写。”
“嗯……”元儿眨了眨眼睛,又眯起眼睛对我笑,“大小姐……姐姐。”
*
元儿的父亲被父亲叫做大狐媚子,自然元儿的名字就是小狐媚子。
*
我教元儿识字念书。
我把他的手握在手里,一笔一划地教他写字。
微黄的书页上满是吃食漏下来的油。
元儿眨了眨眼。
“说吧,怎么赔我?”
元儿回头瞪我:“元儿才不坏!”
他从垫脚的矮凳上跳下,跑到我身边,抬头看我:“——爹爹就是这样做的。”他掰着手指头回忆:“爹爹会给家主做很多零食,家主也很喜欢……姐姐,姐姐不喜欢吗?”
……难以想象母亲会喜欢这些。
话虽如此,元儿努力吃饭了,个子仍旧不高。
*
我读书要去书院中,一旬一日假。
我摸了摸鼻子:“以后多吃些饭。”
元儿抬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什么宝物。
“好!”他笑,“我一定好好吃饭,姐——大小姐。”
*
元儿准确来说不是我的弟弟。因为他的身份从未被承认过。
我记得母亲带元儿归府的那一天。清晨,下着雪,小小的他脚一深一浅地独自在覆了雪的青石砖面上行走。
还得我把他拉到面前,给他指出问题,给他系带。
“谢谢……谢谢姐……大小姐。”元儿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瘦巴巴的。”我说。他身上的肋骨一条一条,隔着衣裳都能摸见。
*
元儿小我五岁,他又不爱吃饭,所以生的格外娇小,只堪堪到我胸口。
所以我也不太懂他能伺候我些什么。
父亲斜了眼看我,轻笑一声:“女人都一个样,王八蛋。”
……但即使父亲对那些男人意见很大,却也不阻拦母亲把元儿送给我。
“就是个玩意儿,上不得台面。”父亲眼睛也不抬,仔细地和几个姑父玩着叶子牌。
我突然有点后悔出来逞这个英雄。元儿的粘蝉技术比我厉害太多了。
我低头看元儿,元儿则是有些崇拜地看着我。
像是在说「姐姐好厉害呀,十八岁便成了举人……没想到粘蝉也这么厉害!」
……咳,父亲的形容相当贴切。
每当年节,母亲的外室些进了内院共享家宴时,我作为母亲的嫡长女,是家宴上唯一的小辈。
宴后,父亲卸下主君的宽和面具,便会一一跟我抱怨这些娇弱似花的男子,私底下是如何的浪荡。
*
蝉鸣,蝉鸣。
实在惹人心烦。
我握着他的手,的确冰凉。
“我再给你拿几床被子。”我说。
元儿点点头,将我拿过来的被子垫在脚踏上,一床又一床。
我起夜喝水,见他这般,只好找来一床被子给他盖上。
待我回到床边准备睡觉,元儿打着呵欠,斜坐在脚踏上倚床看我:“姐姐……姐姐起床怎么不叫我?”
烛光摇曳而昏暗。
不过。
“因为元儿很可爱。”我道。
嗯,元儿的耳朵尖也红了。
“好。”元儿点了点头,像开蒙小童一般严肃地写下「月」字,在「元」字旁边。
“不好看……”元儿有点难过。
元儿可爱极了,我想摸摸他的头。
“元——”我拉长声音,低下头对这元儿的头顶说话,“这是元儿的元。”
“嗯……元。”元儿像是在记忆元的写法。他小声地说,“可姐姐的那本书有好几千个字呢,我得学到什么时候才能给姐姐写一本新的?”
“不如……”
我等着他找可爱的理由,活泼地辩解撒娇,却只等到他颤抖的身子,还有诚惶诚恐害怕的声音。
“姐……姐姐……我……”
哦,我得记着了。元儿胆子小,经不得逗弄。
我叹口气:“喜欢呀。”
不过……我右眼皮狠狠地一跳。
我拿出放在书箱底部夹层里的书,在元儿面前晃了晃。
元儿给我备了许多吃食,多是麻辣香辣口味。
他先是将原先放在书箱里的书拿出,再讲备好的吃食一一放入,最后才把拿出的书放回书箱。
我笑道:“元儿生的何等坏心思?竟让我拿着沾着满是吃食味的书去上学。”
他这么叫我着实别扭。
我咳嗽一声,别过头:“就叫我姐姐吧。”
“姐……姐姐。”
他披着镶着兔毛的斗篷,小脸被冻得通红。母亲走得很快,他的小短腿跟不上,只好抱着下裙跑起来。
“月娘。”母亲对我说,“这是元儿,你只当个小侍使唤就好 ”
她又对元儿说:“这是月娘,你叫她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