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雪珑日理万机,身边婢仆成群,大可以派下人照料晏怜绪,现在他却事必躬亲地侍候晏怜绪,彷佛根本不用打理曲家的生意。
但晏怜绪过了那麽多年的富贵日子,当然尝得出每天的汤药皆是以人参灵芝熬成,光是一两已经抵得上平常人家的几年收入,所以曲雪珑应该还掌握着曲家的滔天财力。
奇怪的是,晏怜绪没有一丝一毫的不习惯。
东风吹尽乱红飞絮,珠幕烘香,美人柔桡轻曼,弱骨纤凝,灰眸映出一掏清蟾,肌肤欺霜胜雪。?
饱经沧桑磨难,再次四目交接,彷佛度过了无数次轮回,看尽世间的花开花落,终究是在花开的瞬间重逢。?
刻骨铭心的仇恨,断情绝义的一刀,身不由己的飘荡,噬心腐骨的出卖,不过是繁花如梦的落英,如今尽皆化作春泥。
晏怜绪作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长得好像他把这辈子又活过了一遍。
他梦见自己依然跟那个男人深深地相爱着。
半梦半醒之际,晏怜绪依稀觉得自己还是曲府的玉鸾,不过是在海霞院里枕在夫君的怀里午睡了一阵子,便习惯地伸手摸索着那个男人—
曲雪珑琢吻玉鸾的额头,柔声道:「你非常了不起。」
得到曲雪珑的称赞,玉鸾满心甜蜜地靠在曲雪珑的怀中,仰头看着桂花笼艳,金风飘叶。
他相信,他们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的。
可是晏怜绪明白,自己和曲雪珑早晚要说个清楚。
他不能一直逃避。
如果此刻的一切也是濒死的幻觉,那就由晏怜绪亲手打碎所有。
晏怜绪醒来了那麽久,他和曲雪珑之间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因为晏怜绪生怕一开口问出来,这劫後的平静便会代作乌有,醒来後发现自己依然全身赤裸地躺在血泊之中。
潇潇雨洒,满庭飞絮落花,海棠零乱,梨花淡伫。
他不知道如此重伤的自己是怎麽活过来的。
他不知道为什麽曲雪珑会突然出现。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什麽地方。
玉鸾一怔,他微笑着摇头道:「我只是偶然在琴坊帮忙而已。」
少年的脸上难掩失望,但他也没有死缠烂打地追问,只是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马车离开後,玉鸾合上木门,回头看见曲雪珑正站在盛放的桂花树下,花颜宛如秋晓芙蓉。?
就像这几个月之间,晏怜绪也是这般依赖着曲雪珑,可是自己明明是昏迷了,怎麽会感受到曲雪珑的照顾?
疑问当然远远不止於此。
晏怜绪不知道自己被插了一刀之後发生什麽事。
晏怜绪醒来之後,他看见曲雪珑收拾了木榻上的锦衾,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就寝。?
一直以来,曲雪珑似乎也留在晏怜绪的房间里休息,随时准备应对晏怜绪的情况。
这个陌生的庭院连一个下人也没有,甚至没有大夫前来为晏怜绪请脉,只靠着曲雪珑亲力亲为地照顾晏怜绪的一切起居,每天扶着晏怜绪下床行走,让僵硬的肌肉重新习惯活动。
果然握着了一只温软无骨的柔荑。
然而平日稳定得如同钢铁铸成的素手,现在竟然有点颤抖。
破碎的记忆疯狂地飞奔回到原位,晏怜绪蓦然抬头,坐在床边的美人映入眼帘。
十里暖风摇竹坞,花娜柳垂,海棠惜吐胭脂。日照遮檐绣凤凰,博山金暖一帘香。
晏怜绪的睫毛不住抖动着,然後缓慢地睁开眼睛。
晓临云幄,一线晨曦洒落晏怜绪的眼帘,带着轻柔的暖意,入目只见床帐鈎陈灿锦,罗绮缤纷。
曲雪珑如常地敲门进来,他手里捧着托盘,托盘上是作为早膳的碧粳粥。
屏翠叠东风,绣扇芳菲,玉篆回纹,花窈窕,香飘渺。
半个月悄然无声地流逝,晏怜绪裹着薰香的厚厚罗衾,斜靠象牙曲屏环枕,出神地看着咫尺之外的斜风疏雨。?
晏怜绪多次尝试从头到尾地整理思绪,但千头万绪根本不知道该从何梳理,使他始终坠於十里雾中,愈想愈是头疼,最後索性不想了。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曾经经历的是不是真实。
会不会自己的一生也只是一场幻梦而已?
纵然玉鸾跟这少年没有发生什麽,曲雪珑也不是蛮不讲理的性子,但玉鸾还是有点不安,他手足无措地道:「曲……曲爷……」
曲雪珑走上前,摸了摸玉鸾的脑袋,温言道:「你的斫琴很厉害。」
玉鸾脸色绯红,嗫嚅地道:「就……就是些见不得人的玩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