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颖涓听出他弦外之音，笑出声来：“这么小声做什么，让他听见不是正好。他就喜欢钱恺良那种会跟他拍桌子叫板的演员呢。”
“我和钱老师怎么能比。”
“怎么不能？”乔颖涓好奇道。
“当然。”乔聪毅笑了一下，“我从出生起，在他眼里就不是个完美的’儿子’。”
闻照夕在过年之前离开了剧组，紧接着就投入了电影的宣传活动中。的金字招牌是导演和女主演，星洲的宣传也是主打这两人，他这男配角仅是跟着参加路演。
路演结束后就是首映礼，电影定档在情人节，当天乔颖涓也到了场，见到闻照夕甚至揶揄了两句：“下周就过年了，你总算能把我弟还给我们几天了吧？”
大概只过了一秒，他哦了一声，挂了手机，对闻照夕说：“我去睡了。”
闻照夕起身与他一块上了楼，状似无意地说：“这么晚了，你爸爸已经睡下了吧。”
“没有，他只是不想和我说话，还在为我不去见他朋友家女儿的事生气。”乔聪毅平静地说。
闻照夕脱口而出：“这不太好吧。”
乔聪毅笑道：“没关系，她不会为难你的。”
闻照夕感到心脏抽痛了一下，乔聪毅真的在认真地让自己身边的人接受他。当乔聪毅的恋人或许是天下最好的事，而这个身份的分量实在太重了。
闻照夕说：“我老家农历腊月是会下雪的，虽然小城市没什么看头，但不远的地方有个水镇，里面的建筑都是明代留下来的，冬天的雪景可漂亮了。”
乔聪毅立刻说：“好呀，我们今年去看看。”
“没过十二点，是明年。”闻照夕起初有些雀跃，听闻回老家，面孔又镀上一层愁色，“算了，也快上映了，我在的戏份杀青过后就得开始宣传电影，没时间去别地了。”
他装了几件冬装，还有年后的行程安排和资料，发现车钥匙不见了，去门口的置物架上翻找。正当此时，门被打开了，他一回头，对上乔聪毅同样惊愕的双眼。
“你……”乔聪毅率先开口问道，“不是回家了吗？”
“没回……”闻照夕愣愣道，“你怎么回来了？大年初一就跟老爸吵架？”
“闻照夕，你听着。”母亲说，“你的问题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个事，你不可能永远跟我们断绝关系。我和你爸后天到春申去找你，我们当面谈谈，好吧？”
这一句话听得闻照夕心惊胆战，他说：“妈，我回去就行，不用你们跑一趟……”
“机票都买好了，我们年前就有这个计划，不用你操心。”
电话那边迟疑片刻，却传来他父亲的声音：“新年好。”
闻照夕呆住，喊了声爸。
“你一个人吗？”父亲问。
周秀临很会讲故事也很会拍人。譬如最为人称道的那一场养母子之间的对手戏，它发生在一间昏暗的房间里，一段激烈的情绪爆发后，断了腿的银锁躺在沙发上，当着养母的面病歪歪地抽烟，好似破罐子破摔，再也不在意她的心情了；但女主绕道他身后去拉帘子的时候，他又偷偷回头看，即便阳光透进来刺得眼睛发疼，也没舍得眨一下眼，却在女主转身的一瞬遮住自己双眼，嚷嚷道：“快关上！我要瞎掉啦。”
这便是闻照夕试镜时演出的那一段，在原着中只有三句话，导演删掉了其他暗示银锁对养母禁忌之情的部分，唯独选了这一处多加打磨，每一个动作都是反复思考过的，力图以最含蓄的桥段给人留出最大的想象空间。并且他成功了。微博上一夜之间冒出无数解读原着的文章，不约而同用了苍白秀美的银锁的剧照作配图，称这部电影选的演员全都是从书里走出来的。
闻照夕的身价水涨船高，新的工作邀约也收到不少。孟女士又为他接下了一个戏约，是星洲打算做出来试水的历史正剧，她早有意向要给闻照夕接此类题材，这个剧本正和他们的意。
“嗯，调走了，不过人还在春申跑不了。他家可不止星洲这一个产业，老爷子急着让他每一个都熟悉一遍。更何况星洲有我十年的心血，我总不能拱手让给他吧？”
闻照夕目瞪口呆，她用的明明是开玩笑的语气，眼中透出的野心却作不了假。乔颖涓接着笑道：“你怎么这副表情，像是我要篡位似的。”
“啊？不是。”闻照夕道，“乔总真敢说。”
闻照夕与父母的冷战持续了好几个月。从他进组拍摄到被提名锦章奖最佳男演员，父母果真狠下心来，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
锦章奖虽然门栏与含金量较飞鹤奖更低一些，却也是诸多电视剧演员所角逐的一项重要奖项。单日收视率最高达到双台破2，放在整年度的电视剧中都算佼佼者，大家都猜今年它是最大的一匹黑马，拿几个奖回去不成问题。但最佳男演员花落谁家却不好说。今年聂释臻没出新作品，男演员们纷纷笑称自己松了一口气，最佳男演员的头衔归属终于有了些悬念。
颁奖典礼那日闻照夕还在现场碰到了许若珈，锦章奖她去年就得过，今年再受提名；两人视线交错一秒，就双双移开，走到这样尴尬的境地，双方都不想再和对方扯上什么关系了。
“他们拍桌子是为一条戏较真。我拍桌子那就真的是无能狂怒了。”
乔颖涓笑着摇头，然后望着他，若有所思地感慨道：“幸亏我弟弟当初把你带走了，把你放在我这，我恐怕是没有这个胆子让你直接搭上周秀临的。”她拍了拍闻照夕的肩，“他对你可真不错，都快被老爷子调走了还让我帮忙留意着……唉，这个他不让我说。你的档期排到什么时候？”
闻照夕神色一凛，只抓住了她前半句话的重点：“乔聪毅要被调走了？”
闻照夕有些脸红，讪讪道：“当然了。”
接着乔颖涓便与他谈起点映和路演的反响，说他的表现令人极为深刻。“预告片故意没有把你剪进去，是周秀临的主意。他一向喜欢给观众留’惊喜’，这次他也没看走眼。”
闻照夕受宠若惊，低声道：“看来我误会周导了。”
闻照夕不得不佩服起他，不管与父亲闹得多僵，都能够轻描淡写地冷处理。他问：“你就没有难过的时候吗？”
“难过？你是指我和我爸吵架？”乔聪毅想了想，道，“我当然不会开心了，只不过我们从小吵到大，早就习惯了而已。”
“啊……”闻照夕感到有些恍惚，“你小时候也和他有那么多矛盾吗？”
乔聪毅便将这个话题轻轻带过，和他讲自己上学时度过的圣诞节和新年。他说起那些闹哄哄却香气四溢的圣诞集市，近到巴黎本市远到斯堡。他上中学时放假不愿意回国，寄宿家庭的房东出去玩时会带上他们，他最爱往那些人多的地方钻，第二喜欢的是排长队坐摩天轮俯瞰夜景，后来却只愿意在家里一坐坐到天黑，等着看街灯亮起，满目金光灿烂。还有他十六岁时才第一次喝到热红酒，尝过后惊为天人，回家自己煮，浪费了好几瓶红酒也只煮出来一锅巫婆汤……
乔聪毅今晚话有些多，琐碎的记忆被他尘封在床底的玩具箱，时隔多年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摆了出来展示给人看。等他说累了，新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他这才露出一点不情愿的神情，对闻照夕说：“我给家里打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闻照夕听见他说：“喂，妈……没什么事，想祝你新年快乐……还有，爸爸在吗？”
“不是。”乔聪毅说，“他明天——不，今天要去别人那里，我干脆提前回来了。”他提到“别人”时的神色有些别扭，闻照夕猜想那或许是乔参的某个情人，难怪他不想在家多呆。
“不陪陪你妈妈吗？”
“我正想说这件事。”乔聪毅说，“我本来以为你回老家去了，打算等天亮把我妈接到另一间房子去陪她住几天，现在就是回书房拿东西的。既然你在，不如一起见见我妈妈。”
“哦……”闻照夕又问，“你们住哪？”
“酒店。你租的那个房子不是有你室友在么，我们住过去也不方便。”
闻照夕也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紧张，问了父母的航班信息，当场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出租房。他爸妈肯定是要到他“家”里看看的，他们还不知道他早就从夏梓宁那儿搬出来了，他总不可能把爸妈领回这个小别墅。
闻照夕咬了咬嘴唇，说：“算是吧……他……回他父母那里去了。”
“……”父亲似乎被那个指向性明显的“他”字噎得说不出话，过了半晌，电话中换成了母亲的叹息，“你还没跟那位分手？”
闻照夕一惊：“妈？”他觉得鼻子发酸，上一次听见她的声音已是好几个月前了。
下半年的工作有了着落，闻照夕才担心起眼前的麻烦。年关在即，他与父母的关系依旧不改。乔聪毅是要回父母那里过年的，还特地问过他什么时候回老家，他含糊其辞地说过几天就回，实际心里也没底，不知道回家会不会吃闭门羹。
他就这样拖延到大年二十九，乔聪毅回乔家去了。这不是闻照夕第一次一个人过年，却头一次感觉到寂寞。他连夏梓宁这塑料朋友都说不上话，对方参加某卫视春晚去了。他只好打开电视守着点看直播，等了两个小时才看到夏梓宁和一堆明星一起出场，合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镜头只在他脸上停了三秒，就切到了别处去。
过了零点，似乎能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烟花炸响的声音。闻照夕的手机收信箱里塞满了新年祝福，从关系近密如夏梓宁，到已经很多年不联系的大学同学，他一个个回复新年快乐，回到最后一个时手机居然有来电。他下意识地以为是乔聪毅，没看号码就接起来，火热地说了一句：“新年好！”
乔颖涓摆了摆手：“你尽管和乔聪毅告密去吧，老爷子要是真那么轻易把星洲给我了，他也会第一个同意的。工作有我来做，他躺着收分红，不是他最想过的生活么。”
闻照夕也笑了：“没错。”
首映当天票房突破两亿，拿下情人节档票房冠军。关于这部电影的讨论中，被提及次数最多的除了导演、主角和原着之外，就是银锁这个角色。
拿了最佳编剧，最佳男演员则颁给了其他人。对此他并未感到意外，只是遗憾爸妈不能在电视里看到他站在颁奖台前说“我想谢谢我的父母，并和他们说一声抱歉”。
此次跨年闻照夕是与乔聪毅一起度过的。他与剧组请假，回到别墅里跟乔聪毅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乔聪毅让人在别墅的各个窗上都贴了雪花，花园里上个月才移栽的活杉树还挂着金色的圣诞彩灯隔窗发亮。
乔聪毅是很喜欢雪的，他说十几年前的春申冬天雪最大的时候能积好几天，足够在院子里堆雪人。现在只会飘小雪，落到地上几个小时就化了，只能手动制造点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