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雾霾被洗刷得干干净净,见到了少有的蓝天。第一节课在七班上,似乎是有天气的加持,双方配合得很愉快,末了大家纷纷表示要拍板书留念。“拍照可以,要注明版权啊!”我大方地闪到一边,任由大家对着五彩斑斓的黑板“啪啪啪”。
“拍完了没?”我问。有几个人浮夸地换了四五个角度拍还不罢休。
“老师您能往黑板这边站一点不?”有人问。
“同学,”我背上书包走近,“你是不是没带伞啊?”如果是高中时的我,也会这样抱着雨马上就能停的侥幸心理等一会儿吧。然后一头扎进雨里。
“……不是。”男生转过头来看我,目光里带的几分幽怨让我有种似乎被看穿的莫名感觉,不过下一秒就转变成了腼腆。
“我办公室里还有一把,你先用着。”我把伞塞进他怀里。……我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
同学们沉默了,像是在细细咀嚼我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这会儿的“冰雹”,比起我见过的棋子般大小的差得很远,只能说是“冰渣”,但在秋天也颇反常。“那年我去郊区,种那种袖珍西瓜的地方,一下车只看见一片狼藉。”我说,“大点的西瓜还好,小的全不行了。”
“……”同学们对这些事情并不关心,兴趣点又转移到“新航路”上,“哥伦布那会儿有小西瓜么?”
“老师您看二班人都不待见楚帅凤。他都哭了……”大家继续拿他开涮。
犹记得以前我们的校园生活都是在黑学霸中度过的,学霸并非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但在我们心中的地位毫不动摇。学霸的一举
“唉,增进感情呗,顺便抱抱学霸的大腿!”我安慰道。腐女爸爸们听见“增进感情”四个字就发出了无可抑制的淫笑。
七班男生也挺辛苦的,平常跟妹子们聊天,我无意间发现五个人被凑了二百对cp。
“我看楚帅凤还挺高兴啊,你们多学学人家。”我说。
“那再联系。”学霸强行默认道。
期中过去,终于轮到了文科班福利时间:秋游。别看学校教学楼一股壕气,对学生可是抠得要死。文科班唯一一次秋游,为了价格便宜点硬生生拖延成冬游,而且从我们上学那会儿到现在,都是去孔庙。据同学亲测,就是走马观花,啥都没看,还得写个三十万字的作业册。不过以老师的身份去应该没那么恐怖。
“下周就要去孔庙啦!”上课时我对七班大宝贝们道。
噫,你们都定居h市了,还专程回来骗钱!骗就骗吧,还专程骗身无分文的我!要完钱,还要人!拉个丑矮胖来衬你帅是吧,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这……当然可以,但是最近要准备历史会考,课排得比较晚,我不一定能脱开身。”我不好驳他的面子,连忙推辞道。
“没事啊,反正要待两三个月。”学霸道,“婚礼的具体时间其实也没选好,不如你说说什么时候有空?”学霸道。
“我跟学神订婚了。”学霸不经意道。
你果然还是来要份子钱的!
“‘学界佳话’啊。”我道,尽量避免跟他目光交流。
学霸选了一家西餐厅。
“你怎么教起历史来了?”坐定后,学霸问。
“说来话长,实在找不到工作,就被父母撺掇着考了教师资格证。”我说,“你过的怎么样?”
“他是我侄子。”学霸颇为无奈地望着我,似乎是埋怨我对他的关心还不如对个学生高。
“你方便吗?我请你吃个饭吧。”我一时忘了他是以楚帅凤家长的身份来开家长会。
“好,不过我请你。”学霸欣然应允。
“您好。”我在一扇窗户边停下脚步。
“您看楚帅凤在历史方面还有什么需要提高的?”十分官方的问话。
“楚帅凤啊,”我推了下眼镜转过身,惊到起飞,“学霸?!”
我抽出记分册:“应该是于舒彦吧,排名我没做。啊?是楚帅凤。”
楚帅凤瘪瘪嘴:“我以为我在您心目中的排名还能靠前些……”
“不不,因为你打球太好了,所以掩盖了成绩上的光辉……”我慌忙解释道。
“关灯关灯!”自己少见多怪,还要弄很大排场出来。
“观赏冰雹五分钟!”我一声令下,几个女生迅速拿出手机凑到窗边拍照录像,估计手底下一直玩着呢。“哎呀!”教室里关了灯本来就黑,有人还没关闪光灯,闪瞎了一众人的狗眼。“完全没拍到诶……”现在的小孩,真是以自我为中心有点过头了。
“成了成了,”我也不指望他们看我的霸气地图了,“你们知道么,在你们看冰雹高兴的时候——”
哎,算了,我特意在他身边逗留了一会儿,这会儿督导们应该在别的层巡视,也省的我用弱小的身躯,咳,胖胖的身躯替他挡着了。临走时,程沉墨居然还仰头看了我一眼,像是我碍了他的好事。还不好好感谢你的救命恩人!我从容避开他的目光,走回讲台。
我抱着判好的卷子进七班,同学们明显没有学霸们淡定,哀嚎之声此起彼伏:“老师,不要啊……”
“咱们班高分段的人数比八班都多,八班均分可是年级第一啊!”相比二班“老子天下第一”的冷漠孤傲,我还是喜欢七班撒娇卖萌无所不能,并随时准备好给他们亲亲抱抱举高高。
楚帅凤跑完一千回来,喘了几口粗气之后就恢复得差不多了,跑去跟其他班人闲聊。“中午要加油啊,老师!”不一会儿,楚帅凤又幽灵般地出现在我背后。“好。”我道。
篮球赛的关注度远不如运动会中场的传统足球赛,其他同学中午也想打篮球,挤兑的比赛只能打半场,一帮人挤在没有下脚的地方的场地里抢一个篮筐。围着场地兜了几圈之后我明显体力不支,少年们却精力充沛。楚帅凤死死缠在我身边,威神的长传和扣杀在骚年们灵巧严密的防守下无从施展,更何况是跟威神海拔相当弹跳力却相差甚远的我。
我对楚帅凤运动神经发达已不感到惊奇,意料之外的是每节课只看裤裆的小盯裆程沉墨也在学生队里。两人配合默契,以至于压根没场上其他人啥事了。
“老师会参加运动会休息时间的篮球赛吗?”一节课前,楚帅凤问我。
“会的。”被他这样一问,我心虚到不行。听威神说楚帅凤是学生队里的主力,我们这老胳膊老腿,努力了也打不过吧。
“太好了!”楚帅凤说。
“老师注意身体啊。”吴晦蒙轻轻地说,见我别过头,默默离去。
运动会临近,威神带领着手下的虾兵蟹将加紧训练,我也是其中之一。老师中篮球水平两极分化严重,六个体育老师里只有一个过来帮教师篮球队撑场面。
“同同,说了多少次了,别拿着球就投!”威神大喊道。每天凑在一起打球,彼此间都很熟,但“同同”、“威威”、“亮亮”地喊依然不免肉麻。
课后,有个男生走过来:“老师,给您伞,谢谢。”
我一抬头,发现是昨天那个小孩,惊讶道:“你是这个班的啊。”
“是。”那个男生答道,转过身要回到座位上。
我刚在心底夸完自己真聪明。
提起楚帅凤,几个女生又想到了些什么,“老师您知道吗?楚帅凤是我们班‘觉皇’,一般课都是一节不落睡过去的,但是历史课只睡过六节呢。”
“那我真是倍受鼓舞。”我说。然而开学到现在也才十节课左右,这家伙睡了一半多,我就该“感恩戴德”了?
“不能拍人。”我一本正经地说,才意识到他们很可能是“先斩后奏”,于是补充道,“拍了的快删掉!”
“好好好。”同学们满口答应道。潜台词分明是“已经发出去了”。
第二节课在二班上,似乎是第一节物理课杀伤力太大,教室里死气沉沉的。
“不用了,谢谢。”那男生回答道,手却下意识接住伞。
“拿着吧。”我带上帽衫的兜帽走进雨中。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声都变了。
冰雹过后,天慢慢放晴,只是雨没有停。“题外话少说了啊,”我说,“再坚持一会儿,一下课,雨差不多就能停了。”
“没事,老师,我们有雨伞。”
下了课,我站在教学楼檐下找雨伞,忽然看见一个学生站在另一角。虽然是男生,长相中却带着几分阴柔,目光空洞地望着雨中的景物,也不像是在等人。
“老师您不知道‘凤墨’么?”有同学问。
听着古香古色的……啊不对,是楚帅凤和程沉墨的cp,有几个孩子还在校内网圈我看过同人图。
“我这几天都没去二班好吧……”楚帅凤刚醒,眼神迷离,眼角泛泪。
不料同学们一脸便秘的表情:“一班二班也要去……”
呕,理科班去孔庙干啥,我义愤填膺。原本这个只是文科班的特权啊!没想到实验班的魔爪已经伸得这么长了!
“本来可以一人一间房的,这回要跟一二班住六人间……”七班仅有的五个男生内心崩溃。
你个死变态倒是先放手啊!“学校可能偷偷安排周末补习,教研组通知还没下来……”
“你不会是担心要花钱吧。”学霸步步紧逼。
“怎么会……”我垂死挣扎。
“有很多人的自行车被砸!”有人大声接下茬道。
“幸好我的放到车棚底下去了,我真机智,哈哈哈~”讲台下立刻传来细小的拉仇恨的声音。
“……有多少人的心在痛。”我说。我突然觉得这句好像歌词。
学霸纤细挺拔的身材和薄唇细眼之间透出的俊美冷艳与当年毫无二致,甚至更添了几分冷酷勾人的成熟魅力,然而这会儿眉间稍显晦暗,不似少年时代的飘逸女王范儿。
“恭喜恭喜,可惜你们都在h市,没法见证了。”我说。赶紧跟这对狗男女撇清关系,被学神调教过后的学霸已经不是当年我认识的学霸了!
学霸唇角勾起一丝微笑:“其实这次回来就是要跟学神完婚的。”他抓住我的胳膊:“夏同,你来给我当伴郎如何?”
“我全家都在h市。”学霸道。
“准备跟这边待多久?”我问道,小心翼翼不敢触及任何有关他左手订婚戒的问题,万一他叫我随份子就完了。
话题移回高中,谁谁考了哪儿,谁谁工作啦有孩子啦,其实我对这些烂事一无所知,只是没话找话而已。这么多年没见,即便有话也没法掏心窝子说。“学神考了h大中医学吧。”我说,毕竟当年大家都在刷五三时,学神姐姐捧着一本二十斤重的,恍若天外飞仙。
“吃个麦当劳……?”我说。
“你是脑残吗……”不出三句话,学霸的口头禅又冒出来了。
“随便你把。”我抓抓头。
这是真学霸啊!学霸,学名楚美龙,因其名每每被同学打趣为“帅凤美龙俊虎捷豹”四兄妹,后以c区第一名的身份考入h大学城市规划专业。
“我歇年假。”学霸说。
“楚帅凤是你弟弟?”我问。
全班哄笑。
家长会我讲了讲历史会考的问题,没三分钟就睡倒了一半家长,就自己这个态度,还天天催孩子学习……“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单独找我就可以。”草草环顾四周,我快步走出教室。
“夏老师。”有个家长从背后叫住我。
“今天下午家长会……”楚帅凤单手托腮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放心,我会在家长面前好好夸奖你们一番地!”我严肃地保证道。
“咱们班最高分是谁啊?”有同学问道。
“合作愉快!”比赛就这样在楚帅凤和程沉墨清脆击掌声中结束。威神拍了拍楚帅凤的肩膀以示鼓励,顺便勾了下我的腰:“进步挺大。”
运动会过去后,马上就要迎来期中考试,一贯戳在讲台上仿佛高位截瘫一样干讲课的我也一改作风走到群众中去。其实是因为有督导在楼道巡视,做做样子把注意力都吸引到我身上,他们就不至于老难为小朋友们了。
二班平时对历史课不屑一顾的学霸们在复习课上比平常认真了一点,也有几位依然心不在焉。后排同学的手机屏幕亮到眼瞎,还有几个在撸,啊这么快就完事了啊,秒射真幸福。我那课上从来没抬过头的课代表也在玩手机,不对,一边玩一边撸……?大哥了,他这位置从后门窗户上看一清二楚啊,这是要用行为艺术对刻板的教育体制做无声的抗议么?要不是屏幕上有什么奇怪的液体,我早就没收手机杀鸡儆猴了。
“恩……”也不知是真期待,还是等着碾压我。黄鼠狼给鸡拜年啊。
七班人少,每个人都报了两个以上的项目,小课代表报了一千米和三千米,太拼命了。运动会这天我去给他们打气,站在跑道边猛摇向周围同学借的充气棒:“楚帅凤加油!”
“咱们班还有哪个项目厉害的?”我问。“二百。”同学答,“于舒彦上次破了校记录。”虽然二十六中不是什么好学校,但运动会记录还是与市比赛相当的,两位学霸文武双全,不禁让我这个半身瘫痪汗颜:现在小孩真厉害!
“好的老师!”我说。
“以后别再叫老师了,都是同事了啊。”打完球,威神拍着我的肩膀说。
“恩。”我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问。毕竟只有一个学期,我对背诵同学们的怪异名字没有兴趣,只是这小孩让我有几分熟悉感,大概是像高中时候的我。
“我叫吴晦蒙。”那个男生说。
“哦。”我突然想打喷嚏,赶紧侧过头去忍住。
今天的历史课在最后,我进教室放下包,在黑板上雄心勃勃地画我的“新航路开辟图解”,本是有意“震慑”一下同学们,不料窗外下起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我的心先凉了半截,连课前演练了无数遍的换粉笔颜色都忘记了。
天是分不出季节的铅色,雨丝一下一下打在玻璃上,模糊了我在台前讲课的景象。单纯的下雨也就算了,不一会儿坐在后排的某学霸大叫:“下冰雹了!”定力很好的学霸们的注意力被悉数转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