诹访撑着下巴，时不时抬头看看他俩，终于被诡异的气氛彻底打败，难得的冲玻璃外挥了挥手，中止了录制。
神谷有些惊讶地转头：“怎么了？”
问完后似乎是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有些心虚地闪烁着眼神。
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不仅仅是我，你也一定会这样认为着。
完全摒弃了善解人意的设定。
那样任性的理所当然着。
拇指悬在发送的按钮前，游移了片刻，还是猛地关掉手机屏幕，扔开。
神谷捏着酸胀的鼻梁骨，强迫自己集中所有的注意力眼前的文字。
直到纸面被突如其来的阴影浸润得斑斑驳驳，才终于濒临崩溃地抓着领口，一下一下哭出声来。
“对不起……我真的是气晕了才会说那种话。”
摇头，删除。
“已经这么久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们……和好吧……”
“如果神谷桑这么想的话……那就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
by：onod。
神谷叹着气从被趴得发皱的台本上直起身来，猫咪立刻顺着他的背爬到椅子的靠垫上，然后一跃落到地上，朝门外跑去。
神谷在心里猜测过很多小野会有的反应。
有那么一刻，还在心里期待着对方的认输和安慰。
不是。
之后的日子里，每当神谷回想起当时的自己，都会恨不得用最重的力道狠狠揍上自己一顿。然而最可怕的就是，即使是现在的神谷，也总觉得自己依然会做出相同的反应。
因为自己……从始至终都清醒得不行。
甚至能够准确的做着判断，明明白白知道自己说出的话，会激起对方怎样的情绪和波澜。
在初夏的一次争吵中，彻底爆发。
神谷甚至记不起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有过怎样的交谈，是围绕着什么内容展开……统统都记不起来。
他只知道，那天是六月里难得的高温。
总是觉得一旦暴露出我真正的性格，你就会转身，离我而去。
神谷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整个人趴伏在书桌上。
灰色的小猫灵巧地跃上桌面，踩着他的手臂往上爬，最后在神谷的脖子上舒服的盘好。
自己和父母有过激烈的争吵，和弟弟更是从小吵着打着一起长大……
和前女友翻过脸，和好几个朋友大吵过一架。
唯独对于现在身边最为亲近的人，时时刻刻转移着矛盾，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规避着一切争吵的可能。
虽然神谷一直觉得，在一段关系中，争吵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也有研究人类心理学和人际关系的专家说过，争吵有时候，反而是最好的沟通方式。
把积压在心底的不满完完全全爆发出来，可以很顺畅的打开解决问题的通道。
“可是，说起来，之前我也是害怕神谷桑知道我家人在台下会紧张……才索性没告诉老爸老妈武道馆的事，”小野脸色微沉，“神谷桑……估计说都没说过吧……”
依然只凭着自己的直觉就下达着判断。
神谷乜了他一眼，冷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没说了？”
“难道可以让其他人听到的声音……真的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反而不想让我听到么？”
速度突然加快，就像是赌气一样的发着力。
神谷眼泪都快要被撞出来，气息紊乱得不成规律，慌张着再次拉下小野的身体，有些鲁莽地吻上去。
神谷脸一红：“……什么啊……”
“录制生诞祭那期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老妈是真的很喜欢神谷桑你的。”
“谢谢。”神谷抿了抿嘴唇，微微低着头。
“嗯，这样以后我也可以多来你这边了。”神谷抽出一根蜡烛，插在正中，“小野君你家里有打火机么？”
“啊……有！”小野撑着膝盖站起来，往电视柜走，“说起来，上次老妈寄给我们的新高梨，神谷桑不拿一点回去吃吗？”
神谷笑：“有什么区别，在你家吃或者在我家吃。”
小野蹭了蹭神谷的脖子，声音有些颤抖：“谢谢神谷桑。”
神谷任由他抱了一会儿，抬手推了推他的手臂：“快先放开我……你身上好大一股酒味……”
小野又收了收胳膊，才乖乖放开，看着神谷笑。
神谷眉头皱起，挣扎了半天才缓缓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开口：“……我睡着了？”
小野笑着点点头，俯身在他嘴上反复啄了好几下，柔声道：“去床上睡吧，沙发睡了不舒服。”
支撑着坐起来，神谷揉揉眼睛，摇头：“蛋糕还在饭厅的桌子上。”
小野也算是说话算话，在那通电话之后的一个小时内，赶回了家。
神谷半倚在沙发上，电视声音开得不算小，但是沙发上的人却完全没被干扰到，沉沉地睡了过去。
小野蹲下身，握住他垂到外面的手轻轻抚摸，歪着头凝视了片刻，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神谷微微张开的嘴唇。
“没问题！”小野的声音异常爽快，看起来多多少少喝了点酒，“需要我买什么东西……啊啊啊你靠得太近啦！”
虽然有些模糊，但神谷还是捕捉到了对面男人的声音。
对方似乎在问，是不是女朋友。
干脆爬起来看明天要用的台本。
小野三十五岁的生日当天，神谷早早的就订好了一个不算太大，但是对两个人来说绝对足够食用的蛋糕，在结束了晚上的工作后，特意开着车去取。
值守的店员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轻声道：“客人您总算来了……我去给您拿蛋糕。”
每次从梦里惊醒过来，都会下意识地收回微笑起来的嘴角，提醒自己，这只是一场梦，根本没有去回味的必要。
可是，却又忍不住反反复复回想，会想到梦里的世界，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统统都是黑白的，只有走向自己的小野，全身上下依然散发着耀眼的光彩。
阳光，年轻，俊朗。
神谷从来不知道人的潜意识里可以深藏着这么多东西，多到根本没办法一个一个剔除遗忘。它们甚至还可以自我繁殖，分裂，膨胀，扎根在心里，想要咬牙拔出来，却颤抖着下不了手。
后来，神谷还会整晚整晚地做梦。
梦里有还没走到一起时，朋友般和自己说说笑笑的小野。
自从和小野确定关系以来，时间已经不自不觉走到了现在。
将近三十个月里的，并不算朝夕相处的日常，却也零零碎碎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很多是之前根本就没有挂在心上的，或是逐渐被时光磨灭的细节。
律动的速度加快，神谷颤抖着点头，立刻微张着嘴唇索吻。
小野笑了笑，慢慢地吮吸着温热的唇瓣，舌尖在齿列上滑过，然后一点一点探进口腔里翻搅。
神谷伸手紧紧搂着小野的肩膀，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有些勉强的维持着接吻的动作。
神谷愣住，眼睛顿时酸涨起来，于是使劲眨了眨，反驳着：“我都说过，我没有女朋友……”
“是是……谈了女朋友不是很正常的么？”母亲调笑道，“你二十出头的时候都还敢坦坦荡荡带回家里来呢。”
“可是我现在确实没有女朋友嘛……”神谷把头使劲往后仰靠，眼前的世界全都笼罩在湿气里，热得人头晕脑胀，“我也没有一定要隐瞒你们的必要。”
“你从小身体底子就不大好，后来送你去学了空手道之后倒是改善了很多，但是……”母亲叹着气开口，“我在广播里听到你们说……去香港看了中医……医生有说什么吗？”
神谷想了想，否定道：“没有呢，很健康……什么问题都没有。”
“是么？”
“我只有喜乐，而你给了我哀怒。”
by：小野大辅。
“浩史寄给我的东西，我都有认真看过了啊，”母亲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下显得相当温柔，“光盘里的简信也是……很高兴你能邀请我们，不过真的非常抱歉……武道馆那天我和你爸爸都没时间过来看。”
脑袋混乱到耳鸣，以至于小野的简讯突然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下意识就点开了收件箱。
心脏在剧烈的收缩下变得绞痛，湿热的气体冲上鼻根，神谷猛地皱起眉头看向小野。
小野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嘴角却坚持挂着笑意。
神谷点点头，抓过桌上的绿茶喝了几口。
“你们先休息十分钟吧……调整一下。”丢下这句话后，诹访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神谷一眼，拉开门走了出去。
本来就不算宽敞的房间，因为缓和氛围的第三者突然离场，顿时狭小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抱歉啊……那个时候走神了……”神谷扯出最拿手的笑容，吹了吹咖啡，“早知道就应该集中精神狠狠说他一顿的。”
福山疑惑地上下打量着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对，我们还在猜你俩是不是吵架了……但是怎么可能呢，你们俩怎么会吵架的……”
鼻子猛的一酸，神谷笑了笑，低下头，把杯沿的卷折一点一点咬开。
“你们两个……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诹访眉头皱起，严肃道，“不但没办法控制好流程，整个对话过程磕磕巴巴，就连笑声都很刻意。”
小野迅速低下头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诹访叹气，笔杆在桌上敲了几下：“不管是你们两个谁的问题，现在都要集中注意力……就算是演也要把我的台本演完。刚刚有几次要不是我反应及时，大声附和着笑，你们都出错了好么？”
两周一次的广播录制，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发尴尬和无奈。
躲闪着对面的人的目光，神谷有些心不在焉地注视着一旁的秒表，在小野抛出话题的瞬间，竟然破天荒的停顿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用熟练的演技，控制好情绪应对着。
小野勾起嘴角，栗色的眼眸一片浑浊。
有些烦躁地收紧拳头，继续删。
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颤抖着手，打出了最言简意赅的短句。
“对不起。”
抓过书桌上的手机，咬着牙打开简讯面板。
“小野君，对不起……这次都是我的错……”
摇着头，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都不是。
神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把手机朝沙发用力砸去。
被小野简讯点亮的屏幕发着幽光，然后一点一点熄灭。
却还是低头，重重地点击着屏幕，然后在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按下了发送。
神谷说：“既然我们的想法有这么大的分歧……那干脆分开吧……”
虽然刻意把分手换成了分开，却还是看着发送成功的提示，紧张得心脏都在抽痛。
我只是不想让工作中制造的那些假相，充斥在我们的生命中罢了。
就像我在公开的场合里，会本能的排斥你，带入私下与我相处的状态。
一直以来都遵循着这样的规则。
那天，他们才刚回国不久。
到底是因为避嫌的事，还是因为父母的事，或者是因为自己口不对心的话再一次被小野毫不留情地戳穿……
总之，那一瞬间，神谷只觉得两年以来反反复复积压下来的困倦感在一瞬间膨胀到覆水难收的地步，满脑子都在叫嚣着好累好累好累，就连握住手机的手都在颤抖。
那你呢……对于我，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么。
于是，小心翼翼掩盖住的情绪，终于发酵到了无法被容纳的地步。
毫无预兆却又在意料之中。
两个人都温柔地对待着彼此，以至于从来没有正视过任何问题和分歧。
那自己和小野，究竟算不算真正亲密无间的关系呢。
为什么我会本能的害怕和你争吵。
然而争吵这种事，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也只会压抑着与外人的矛盾，转而把怨气发泄在对自己来说最亲近的人身上。
因为人类天生就拥有一个测量安全感的心理机制，在陌生人面前收敛，而越是自己依赖的人，包容自己的人，越是容易对他们苛责要求着，甚至控制不住基本的脾气。
看着台本的神谷，突然愣愣地盯着手中的笔发呆。
小野声音越压越低：“就算让他们坐在台下，多了解我一下，这样也不行么？”
“好了……你快许愿吧，”深吸一口气，努力抑制住想大吼的冲动，神谷扯出一个微笑，飞快转换了话题，“小野君，生日快乐。”
小野呆呆地点头，坐直了身子，闭眼。
小野继续道：“那神谷桑呢……神谷桑就不打算让你的家人也接受我么？”
神谷愣住。
片刻之后，皱着眉头看过来：“不是说过……暂时不提这个问题的么……”
小野被他这句话逗得开心极了，抬手关掉电视，翻出打火机之后，摸摸鼻子转身回来点蜡烛，脸上依然是收不回的笑意。
神谷托着腮看他点燃了蜡烛，橙色的光圈在发尾扫过，把整张脸都映照得暖融融的。
小野心情大好地开口：“感觉老爸老妈现在已经完全接受神谷桑了呢，也是，神谷桑既温柔又优秀，我就知道他们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一双眼睛湿润得不行。
神谷走过去，把蛋糕提到矮桌上，一边拆开盒子一边轻声道：“我打算给娘桑请一个陪护。”
小野蹲下来帮忙：“请陪护？”
“蛋糕？”小野愣住。
“嗯，我今天早上去给你订了一个生日蛋糕，”神谷终于清醒了过来，穿好拖鞋就要往那边走，“我根据自己的喜好选了一个造型，也不知道你喜欢不……”
话还没说完就被小野揽进了怀中。
神谷皱皱鼻子，似乎在睡梦中嗅到了小野身上的酒气，有些不满地咂了砸嘴。
无意识的抱怨一瞬间就戳中了小野的萌点，抬起手摸了把神谷的脸颊，虽然不忍心叫醒他，但是如果放任他在沙发上睡一晚，明天起来肯定会腰酸背痛到不行。
小野这么想着，还是靠了过去，轻轻拍了拍神谷的背：“神谷桑？”
被放开的时候，已经累得只知道红着脸大口喘气。
小野缓慢但却有力度的进出着，想了想还是有些别扭地开口：“神谷桑明明在bl drama的现场……都能那么放得开……”
神谷别过头，紧咬着牙关闷哼。
有些紧张却又忍不住违心地期待着小野的回答。
果不其然那边毫不犹豫地肯定：“是啊，是我最喜欢的人，今晚要给我过生日！”
喧闹中瞬间爆发起了起哄声，神谷咬牙，动作迅速地挂断了电话。
神谷抱歉地微微欠身，接过包装精美的蛋糕盒，道过谢后给小野打了个电话。
“摸死，啊……工作结束了么？”那边的环境音相当嘈杂，看来聚会还没结束，“我这边会尽快的……可不可以在家稍微等我一下？”
神谷皱眉，想了想还是回道：“嗯，那你快点回来。”
就像初见的时候一样，对着自己傻傻地笑。
明明是这样好的一个人，自己又为什么会渐渐察觉不到。
鼻子一点一点发着酸，神谷猛地抓过枕头，把整张脸全都埋了进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泣着，却还是流不出眼泪。
还有相恋时老是喜欢贴过来，认真对自己表达着喜爱的小野。
以及最近才出现的，走过来，向自己道着歉，说着神谷桑，我们和好吧……
那样的小野。
甚至是那些久远到相恋之前的记忆，都在这短短的两个月之中反复浮现。
白天的时候，可以用忙碌的工作填充失落感，而一到了不得不睡觉的夜晚，刚一闭上眼，整个脑海里，就满满的全都是小野的影子。
笑着的小野，卖蠢的小野，温柔的小野，还有难得有些冷漠地看着自己的小野。
“现在，我只想好好忙工作。”
两个月，在两年半的长度里，究竟算不算是一段重要到不可被忽视的时光。
两年半。
把握住电话的手换到左边，因为躺下的姿势，导致困意一阵阵袭来，神谷迷迷糊糊睁开眼，笑道：“是真的，你放心好了……说起来，难得今天工作结束得早，我想早点睡觉。”
那边马上会意的赞同：“好好好，你快去休息。”
话音刚落，情绪就来了个大反转，母亲似笑非笑地挤着嗓子：“不会不是去睡觉吧你……是去陪女朋友？”
神谷在沙发上躺平，微笑道：“怎么又道歉啊，没关系的……我过两天就把蓝光寄回来给你们。”
“嗯……麻烦你啦，”那边愉悦地应答着，随后放轻了语调，关心道，“现在你的事业已经很不错了……一定不要让自己太忙碌，多照顾照顾身体什么的。”
一听到相关的话题被提起，神谷就本能的开始思考自己的健康究竟有没有受到影响，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嗯了一声。
他说：“一直以来，我都只有喜乐……而神谷桑……给了我哀怒呢。”
和简讯一模一样的内容，被熟悉的声音一点一点具象化。
神谷起身，飞快熄灭屏幕的光，小跑着离开了房间。
小野看向神谷，动了动嘴唇，还是收回了目光。
神谷也铁了心的不理会他，翻出手机解锁，在菜单界面滑来滑去。
依然是走着神的状态，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神谷桑真的不喜欢发出声音啊，”小野俯下身，一个挺腰直直逼到最深处，“为什么在我面前也一定要这样呢？”
神谷身体绷紧，皱眉，飞快伸出手捂住嘴，倔强地摇头。
小野叹了口气，凑过去亲亲他湿润的眼睛，有些强硬地拿开他放在嘴上的手：“不要捂住啊，实在不愿意发出声音的话……就接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