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中午还有段时间,先把早饭吃了。”
江辰眨了下眼睛。
“哦…”
对这方面还过于驽钝的江辰,如何能一下看穿,这一番看似亲切友爱的话,有多戳心窝子呢:
一,点了江欲行对他楚轩上心;二,反观江欲行作为江辰父亲却连他爱吃什么都不清楚;三,这熟稔自如的口吻,倒像他楚轩才是那招待客人的东道主似的。
江辰快速地瞥了一眼江欲行的脸色,对方却根本没多看他一眼,提着东西就往厨房走。江辰便忽觉得心口有点堵。
不过弹到一半就强行忍住,又坐了回去,然后装作对回来的两人熟视无睹的从容模样,其实几乎已经是本能地想要逃回自己的房间了。
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江欲行。
脸热,尴尬。
真是充实呢。
挂了电话,贺正寅低头将视线落在指尖停留的地方。
他想着那晚江欲行从摩托车里取出来的大量现金,又想到对方看见他后开口第一句问出来的那声“李老板”,若有所思。
……
“我前两天给你的东西,你查的怎么样了?”
“早查出来了,联系你也不接电话。”对方也知道贺正寅接触的事多少沾点保密性质,也就没有多问。“口香糖提取出来的dna与头发的不符,这两个dna也都不在资料库里。报告你还需要吗?”
“不用了。”这个结果贺正寅早有预料,并无失望。所以他看录像看到头疼的时候接到对方的电话才没有立刻理会。
第二天,受“盗窃”事件影响,江欲行被开除。
10月31日,江欲行被宏光物业雇佣。
1月31日晚,x第三次犯案,江欲行出现在附近。
父母情况不详。这个很难查,毕竟江欲行幼年时代的户口制度不是很完善,那个年代黑户都大把大把的。如果想知道江欲行父母兄弟的情况,还得靠打听。
不过重点还是在江欲行身上,他的亲属关系倒不是很重要,除非那个黑客同伙跟他之间还有亲缘关系。
前面这些资料贺正寅都是一扫而过,这之后的,才开始有了标注。
唰唰唰。
贺正寅有些烦躁地无意义地翻动着手边的打印资料,最终手指扣在被他多次翻阅标注的一页上。这页纸上,赫然便是江欲行的个人资料。
并不多,毕竟此人的生平实在乏善可陈,而且之前都没有被陆明琛和他当做重点嫌疑人下功夫。这寥寥几段描述,有陆明琛之前查到的,也有他这两天找人托公共机关查到的。
其次,贺正寅也确认了那个保安的供词,即他在购物中心旁边写字楼下停留过一段时间的说法。
这中间有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是处在监控摄像头拍摄范围之外的空白期,而这段时间,与x进出4号放映厅的时间,是包含在内的关系。
嫌疑,并不能完全洗脱呢。
但贺正寅实在很难相信x仅靠临场反应就能避开几乎所有监控摄像头,而不论是购物中心这次还是夜店那次,这两处都不是陆明琛常去的地方,会出现也是临时决定,x不可能有机会提前踩点——
所以,很可能,x还有个共犯,是黑客一类的身份,在x作案的同时提供信息辅助。
那如果x拥有这样强大的信息网,以其细致的全局观,不会不知道陆氏地产的总部办公大楼就在附近,多半也知道自己就在那里……
尴尬得、难为情得,把身下的床单都抓皱了。
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喊了江欲行爸爸?
他有点分不清那是在梦里还是真的叫出了声。但这个念头出来的本身就让他非常难以接受了,如今只能祈祷都是假的,没发生过的,江欲行不知道的。
所以这么想的话,贺正寅想不通。
故,虽然现在线索仍然很少不能妄下断论,但贺正寅还是有点偏向了愉快犯的猜测。
那这就很稀奇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与自己有关的生活中接触这样的人,他很难不燃起兴趣和斗志啊……
相比之下,高智商犯罪在国外的比例要更高些。这种人,多半有反社会人格,这是一种社会性病态人格障碍,天生缺少同理心。他们甚至是把犯罪当做游戏,当做一种行为艺术。
当然,并非所有犯罪者都是反社会人格,但贺正寅目前更偏向于这种猜测。因为他很难解释这个“x”——他姑且先这样代称——的行为动机。
如果陆明琛只是惹到了x,x想要报复,他都三次轻易接触到陆明琛了,取人性命或者致残致伤都太容易,大可不必选择这样麻烦…又变态的做法,还容易暴露。
虽然说有照顾陆明琛不想让太多人参与这件事的原因在,但事到如今贺正寅如此上心已经不仅仅是为了陆明琛了。
他对这个犯人很感兴趣。
他是军人不是警察,更不是刑侦科的,也许在这方面不是十分专业,但在他执行的任务中,倒也不乏跟各种性质的恶徒打交道。
……
贺正寅疲惫地倒进椅子里,捏了捏眉心。
花了三天的时间,看完了所有监控录像,包括商场里的、路口的、放映厅里的。
其实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又烧了一晚的能量,他胃口好着呢。但中午看样子会有不少好吃的,他当然更愿意留着肚子吃好的啊!
“想吃多少吃多少。”剩下的中午热了继续吃。
“哦。”怎么好像一夜之间突然get到了江欲行的好,江辰都要控制不住表情了,越羞,愈恼。
第二天江辰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躺在床上,高烧之后的虚软感让他不想动弹,脑子还有点懵。
就这么盯着天花板好几分钟,脑子里那些恍恍惚惚的东西才一点点清晰起来。
“……”
心情好像突然多云转晴。
飘忽飘忽,还有一丝莫名的雀跃。
像是要掩饰这股道不明的、却无端叫人不好意思的心情,江辰故意绷着嘴角:“这么多,吃完中午就吃不下了。”
“哦,嗯,我看看。”江辰心不在焉地应着,跟走过来的楚轩凑到一起。
不过江欲行很快就又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大碗,一直这么走过来把碗放到江辰跟前,又在江辰反应过来前,顺手摸了摸江辰的额头。
“烧完全退了。”
“江辰你醒了啊,快来看看,我跟叔叔去买了好多东西。叔叔迁就我买了好多我爱吃的,就是我俩都不太清楚你爱吃什么,你过来看看这里头哪些你也爱吃。”楚轩很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缓解了江辰的尴尬。
然而江辰却感觉不太舒服。
他也说不出来为什么,觉得是自己莫名其妙。
楚轩这几天在江家待的挺愉快的,甚至颇有点乐不思蜀。
虽然就是些普通的日常,连点像样的娱乐都没有,但他有事没事挑拨一下江家父子——主要是江辰那个头脑简单的,以及像个小偷一样从江辰那里偷走所谓父爱的感觉,他便觉得乐在其中,百玩不厌了。
除此之外的话,他还在膈应江辰、亲近江欲行的卖乖中,跟着江欲行学会了做两个小菜。
“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刑侦方面的话,还是我这边的人专业些哈。”
贺正寅笑,“有需要的话我不会客气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打算让他主动参与进来了。“行,那挂了吧。”
此外,还有一些不愿承认的动容。
昨晚江欲行给到他的照料、关切,以及父亲那样宽厚心安的感觉,让他眼根发酸,很难受。却又实在拉不下脸承认。
他听了一会儿外面没什么动静,才鬼鬼祟祟地起来,出了卧室。刚坐在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门钥匙转动的声音就让他如惊弓之鸟一般弹了起来!
笃笃笃。
贺正寅的手指在最后一个标注上敲击,思考着什么。
然后抽出手机,把一个未接来电拨过去。
第一个标注,便是去年的6月30日,江欲行突然带儿子从b市搬到了相距千里的a市。这其中,有什么缘由、契机吗?
然后下一个标注,是10月8日,江欲行应聘了臻舍的安保并当天入职。
10月26日晚,在臻舍工地上,x第一次犯案,江欲行执勤。
江欲行,祖籍s省c市。
大概在18、9年前到了b市打工,后结婚并育有一子。
户口也迁到了b市,上面只有他自己和其子二人。
说来,如果有黑客的帮助,再加上那个保安本身就能借着身份的便利熟知臻舍的地形和监控位置,那想要避开监控作案、且利用监控反向证明他的不可能犯罪,也是很有利的条件了。
唯一就是,陆明琛说他是一直被追到前庭,犯人才离去的。在前庭就能一眼看见大门外的保安亭,那犯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绕回保安亭内。
除非,追陆明琛的人,和那个保安不是同一个人。他本来就猜x有共犯,所以这倒是解释得通,但这样的话,保安的存在就没有必要了——这个江保安一下就变成了无关者……
而若是如此,这就是偏向虎山行了?
谨慎,而又大胆。
真是越来越像是追求挑战犯罪成功的快感、挑衅法律力量的刺激的疯子了。
越涉入得深,越查不出来,他就还越是干上了!
录像看完,没有发现可疑人物,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首先,这些录像没有被动过手脚,所以不会是x事后处理过的,而是犯案过程中就避开了入镜。
对陆明琛施行强迫性性行为,要么是挑战犯罪的快感,陆明琛只是不幸成了x的猎物;要么,很有可能是陆明琛曾在性行为上与这个x产生了某种负面联系,x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但,贺正寅倒更相信是陆家另两个一老一小的男人干出了这种乌糟事,也不相信陆明琛会因此而惹祸上身。
可要说陆明琛是被连累的,那怎么另两人反而没发生什么事?就算陆伯父不好接近,但陆明玦可比陆明琛更容易下手吧?
所以,贺正寅知道,这个犯人跟他接触过的绝大多数穷凶极恶之徒不同,但却是十足的危险,而诡异。
也许他可以称此为所谓的高智商犯罪?
这种罪犯并不多,尤其是国内。现实中的大多数犯罪几乎可以称得上简单粗暴,多少都是激情犯罪的结果,没有周祥缜密的计划,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犯罪过程,借助高科技手段的成分往往很少,犯罪痕迹也完全不难发现,比起犯罪本身,犯人最多是把心思花费在怎么脱身逃跑上。
放映厅的录像是先经手了陆明琛,然后才给到他的。中间被裁掉了,只留了犯人进入和离开后的部分,陆明琛说有用信息看这些就够了。
贺正寅心知肚明,没有多问。
这三天他把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这件事上,盯着屏幕从大量的人流里去注意可疑的家伙,人少的时候还能倍速,人一多甚至还要慢放、重复看几次值得注意的地方……工作量委实不小,枯燥得格外耗费心神,然而他却一个人亲力亲为。
只是突然,对上了楚轩似笑非笑的眼神,江辰陡然升起心虚的感觉!立马就收敛了表情。
他感觉自己好像背叛了楚轩似的。明明之前那样抱怨、甚至是仇视自己的父亲,现在却轻易就被一点甜头收买,立场太不坚定。
心虚的江辰低下头,哼哧哼哧地吃饭。
他一时不知道能说什么。
就,很复杂。
特别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