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隐晦的说道
“等到成功以后。我们再回来，那时候，我请你爬山，可别拒绝。”
拒绝两个字，吞吞吐吐，最后又一字一句咬着舌尖说出来。
“其实是我要看，只不过拖着你，陆大哥帮我叫个滑竿，别嫌弃我不能陪你爬山就好。”
她坐在一条宽的板凳上，穿着粗布衣裳，软语的想着借口替他考虑。
陆金想起她透露小时候与父母来徽州玩耍的经历。
“只是随便问问。”
他心里记挂遗光的脚不方便。
“这里离黄山很近，咱们自出来一日也没有游玩过，既然好不容易有机会到了地方，总要去看一看。”
陆金他们便也随着人流散去了，这开戏到哪里都是盛事，消息灵通的摊贩早早来了，此刻支楞起开张，生意好不红火。
遗光选了个豆花摊子，坐下去要了两份咸浆。
摊主麻利的端出来，收了钱，擦擦手便又回去忙活了。
大多人畏惧他们，都退到一边，有几个胆气足的上去问原因。
那些青衫虽然面目凶狠，但或许是主人有令，为了积福，也难得耐心的解释道。
“杨老爷这次办堂会，市长也会来。现在饭还没吃好，他们没来，谁都不能进。”
这次要不是托杨家的福，他们这些人只怕这辈子都听不到他唱戏。
无怪亳州人奔走相告，街头一时间摩肩擦踵了。
遗光和陆金听的起了兴趣，既然一时无事，他们商量不如也赶个热闹。
现在，这名山便在附近，陆金实在是心里痒痒。
遗光察觉了他的心思，虽然嘴上没有直说，但是白天里，她坐在骡车上，听见前面两人交谈，陆金向那邻居大哥探听了许多黄山的事情。
到了徽州城，每看见那小店里挂出黄山名产都招牌，总要张望一眼。
这次因是大药商杨广昌五十大寿，杨家特请了鲁地出名的曹州班，本地花排班梆剧，放话要唱足九天。
今日开锣的乃是《绣鞋记》，便是曹州班名角小吉祥的拿手好戏。
曹州班是肘鼓戏班，肘鼓又做柳琴书，起源鲁地，但因为曲调流畅活泼，节奏明快，多花腔，民初流传过来后，在皖豫等地也颇多拥蹙。
按照原计划，进豫走洛阳，从商洛过西安，遗光心里向往古秦遗址，盘旋几日，便可以直奔延安。
连日赶路，已经是累了，一进亳州城，只见大街上人来人往，陆金同遗光感叹，没想到竟然这样繁华。
遗光仔细一看，发现人群都是朝着北面走，说出来后，陆金拦住个行人。
从那以后，哪怕遗光再叁强调自己还能继续走，陆金坚持一日30里，铁打不动。
又调整了时间，每日日出前出发，到了午间便找阴凉的地方休息，等到了日头偏西，再继续行走，天一黑就找落脚的地方。
就这样，虽然走了一个多月，但遗光明显丰润了一些，更因为心情舒畅，面颊红润，已然回到了陆金在军署里初见她的美艳。
“咱们说好了。”
“说好了。”
七月初，两人终于双脚踏入了亳州地界。
他猛的抬起头，麦色的肌肤，黝黑的双目发着光一般看着眼前的少女。
“到时候，我们一起爬山。”
遗光笑起来，双眸明亮都看着他，轻快的声音像含着蜜，仿佛无忧无虑的少女，那样纯粹活泼。
徽州下有黄山市，
其中坐落黄山，自古都被列入名山之一，代代流传，知之者众。
便是陆金这种小时候在村口学堂读过几年蒙书的毛皮学生，也曾听老先生嘴里念叨过“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
他像是许着一个心愿，发着可望又不及的誓言，心跳的咚咚响，低着头颅，等待宣判。
“好！”
那声音回复他了。
大户人家，既然出来游山玩水，又怎么会错过当地的名胜古迹呢？
他想明白了，只觉得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克制不住，埋下头，喝了口汤，才开口
“爬山便是人多才有意思，你见多识广，怎么能少了你？等……”
陆金叁两口咽下嘴里嚼了几下的圆子，还是拒绝
“不必了，这一路走来都是山，看着也差不多。”
这肯定不是实话的，遗光心里想起他清早看见那些牌楼民居兴致勃勃的样子，心里更不想让他留下遗憾。
中午时候，二人在店里吃午饭，遗光问出来
“陆大哥可是想去黄山瞧一瞧？”
陆金正吃着店家推荐的葛粉圆子，一愣，又有些不好意思。
时人淳朴，贩卖的吃食都极下本钱，一大海碗雪白如凝脂的嫩豆腐，点了酱油，葱花，还有一勺肉沫，雪里蕻，热气腾腾，便是看着就极有食欲。
闻起来香气扑鼻，舀一勺，肉香裹着绵密的豆脂，汤水吸饱滋味，溜进喉咙，牙齿一咬，雪里蕻脆响咸酸，犹如点睛一笔。
这话一说，除了几个无赖夹缠，余下的良民都散开去找边上卖茶卖吃的去了，只有几个乡下人，或许难得过来，早准备好了吃食。
蹲在墙根，掏出番薯之类的充饥。
青衫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不好看，又上去打发了，这下花戏楼门前，一寸地方也没有人靠近了。
等到了北关，眼前伫立一座叁层牌坊式样的砖楼，上写参天地叁个大字。
人流集聚于正中拱门，看来此便是花戏楼了。
他们近前一看，门口站着一帮青衫，都年轻精壮，似乎是看家护院的打手，拦着门不让人进去。
更何况，这杨家听说为了做功德，决定包下花戏楼 ，将一楼堂厅开放。
这样免费上花戏楼听戏的机会，
况且内行人都听闻小吉祥自从1935年冬生了场大病，为保养精神，放话除了几个铁杆票友家邀请的堂会便不登台。
才知道，今天乃是花戏楼供戏的日子。
这花戏楼原叫做歌台，旧时代是一处戏台，后面供奉关公，每到集日，进香的，赶集的汇聚于此，戏班子拉台奏唱，好不热闹。
正因为供奉关公，亳州又是药都，陕，豫，晋等地的药商便将这处作为联络之地，便又有了山陕会馆的别称。
便是他自己，身体也已经完全恢复了过来，还由于少晒了太阳，连皮肤都白了许多，乍一看，浓黑大眼，身高腿长，西北汉子的硬朗又添了丝青年的蓬勃朝气。
两个人走在路上，便是遗光蒙着面目，那健康的身姿，在一众因营养不良，大多矮小佝偻的华国普通群众中如朝露般闪亮而珍贵。
他们犹然不知自己的凸出醒目，反而因为终于要进入豫地而心怀喜悦。
这里往西便是周口，乃是豫皖两省的交界处。
一开始，因为徽州城遗光双脚受伤，陆金便明白了之前她是强撑着跟上自己的进度的。
心里很是愧疚，竟然这样大意粗心。
“好。”
陆金觉得那颗荡起来不安分的心像是落了下去，有些失望，但觉得本来仿佛就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倒是没有太难过，反而因为这承诺又滋生起了另外一种期待。
老先生年轻时候，去山西拜访同窗时游览过号称北岳的恒山，每每与学生说起便要感叹岩峦迭万重，诡怪浩难测，又说附近悬空寺奇绝静幽，天下无二。
正因为看过了五岳之一，他更对这徐霞客盛誉其上的黄山愈发向往。
只可惜，民国时期西北地区匪患官灾严重，乡间一介穷教书匠，也只能心向往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