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三种面最喜欢吃:中式汤粉,日式乌冬,和意式面条。虽然并不经常在意大利式餐馆吃饭,但是每次都必会点意面。」
菲莉茜蒂促狭地笑道:「我的妈妈听到你这么说的话,肯定会很高兴的。她最爱吃的就是意式菜了。我的爸爸嘛,他是个怪人,他最喜欢的反而是西联的粗犷烧烤和牛排。在所有其他的地方他都喜欢讲究华贵精致的品味,唯有食物,他似乎怎么也吃不惯普通上流社会爱吃的意式和法式菜肴。」
总感觉菲莉茜蒂描述起马尔科姆的品味时,比起赞扬他在吃食之外的品味「高雅」,倒不如说是在讽刺他附庸风雅。
菲莉茜蒂露出了一个干净的,洋溢着感激与理解的笑吞,像是一朵绽开的小白花,有些脆弱,但却纯净而明澈。
我似乎在这一瞬间,触碰到了她远没有平时表现出来那么强硬高傲的内心,而我希望自己的殷切关心同样能够被她感应到。
我们在这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舒适沉默中静静地坐了一阵后,安德丽娅带着午饭来了。
在菲莉茜蒂被我们之间的沉默击垮之前,我开口缓慢地说道:「菲莉茜蒂,多谢你与我分享了这些私事。你我都知道,这些东西并不是随便能开口与人谈起的。你能告诉我这些事情,不仅是对我的信任,同时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她抬起头,脸色似乎明亮了不少。
我对上她的双眸,诚恳地说道:「所有人都有着对外人难以启齿的缺陷和烦恼,你如此,我亦如此,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因为你家庭里一些可能存在的问题而会在我面前感到任何程度的羞愧或者不恰当。我也永远不会因为你的父母会吵架,因为你家庭有矛盾,或者什么其他不是你的错的原因去对你指指点点。那不是朋友会做的事。相应的,如果你需要有人聆听这些对其他人无法倾诉的苦恼,除了艾莉克希丝之外,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随时找我。」
菲莉茜蒂嘻嘻笑道:「没错,而且你除了接受之外,别无选择。」
「意思是延期了,但是并不是取消了,是吧?」
菲莉茜蒂撑着下巴笑道:「没错。嗯,这样吧,秋季舞会你和那个怪人搏斗时,西装都被他撕成碎布了。下周之后,课程便结束了,除了期末考试其他的时间都空出来了。你我订个日子,我带你去订做一套新的西装,然后你在那时候对我坦诚交代,如何?」
「这样不好吧?不应该由你来支付这些费用的。」
我没有立刻开口回答,而是仔细地在挑选我的话语。
之前菲莉茜蒂说我是她第一个带来比安卡餐厅的男性,我说自己受宠若惊,主要是笑话。
但此时听到对面的红发丽人敞开心扉的衷肠之言,我却真正地感觉到了一种荣幸。
回忆起这段过往的菲莉茜蒂脸色忽然变得很柔和,有种淡淡的缅怀和惆怅:「后来的结果可能蕾克希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们在去年拿到了全国冠军,那是蕾克希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哪怕是对我来说,也是很特别的一种成就呢。康大的啦啦队真的在她的努力之下,重造辉煌了。那种团体感和归属感,确实是单独的舞者体会不了的感觉。」
我说道:「你似乎有些……寂寞的意思。艾莉克希丝跟我说过,去年啦啦队能赢全国比赛,是因为有你这个秘密武器啊。你之于啦啦队,也是这个团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菲莉茜蒂耸了耸肩说道:「也许吧。说起来,我这次邀请你,除了感恩节这件事之外,本来还想问问你到底为何拒绝了蕾克希的。」
「嗯,正是如此。在我看来,舞蹈是一种极为私人的,需要倾注浓烈、赤裸情感的艺术表演。啦啦队则不一样,啦啦队的表演核心在于带动气氛,鼓舞比赛的选手和观众。一个是追求极为非常具体,非常纤细的意象传达,另一个则是追求最大化地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同一种情绪,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两种表演。而我原先并不想触碰第二种的表演。」
菲莉茜蒂说起这件事时,白皙的脸颊浮现两团因激动而起的红晕,清澈的双眸闪闪发亮,认真的神态有种不可方物的光芒。
不难看出这是她极为热爱的事物,而我也乐意听她侃侃而谈地将自己的见解说出来。
怪不了她,罗伯和玛德琳都是极好的父母,他们一家人的关系也好得令人羡慕。」
这个话题也太抑郁了,我趁着我们俩都在低头咀嚼的时候,将话题转到一个更为轻松的方向:「你知道吗,我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你对于当康大的吉祥物有什么感想?」
菲莉茜蒂无奈地说道:「你也知道了啊?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先告诉我你的想法吧?」
「我一直怀疑如此!」
我放心地点了点头,又有点迟疑地问道,「但是这么亲密的场合邀请我去,是不是会令你们有点不自在?毕竟,如你所说,这是家人团聚的良辰,而不是宴请客人的时日。」
菲莉茜蒂冷笑道:「放心吧。如果带一个朋友来家里吃感恩节晚餐便能营造出会令宾客不自在的亲密家庭氛围的话,我年年都会这么做。星期四晚上你自然会看到的。不过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父母也充分明白这一点。再怎么着,他们也不会在你面前表现得太过分的。我主要是想给你一点心理准备。」
「那么,我对你的家庭状况有一个比较笼络的认识了。星期四晚上,我有什么应该准备的吗?要不要买瓶红酒还是什么的?」
我咽下一口面,问道。
菲莉茜蒂细细地将口中的食物嚼完咽下后,摇头道:「别,这个场合不需要。只要你衣着不是太邋遢,就行了。再怎么着,这也是家人之间的聚餐,并不会搞得太隆重正式的。虽然我并不怀疑爸爸妈妈有时候会被所谓『上流社会』的那些可笑规矩搞得太过讲究了,但是在感恩节这种场合,他们好歹也明白这个节日的意义在于与亲人团聚,而不是什么华丽奢侈的宴会。」
「我实在受不了他们针锋相对的那种相处方式,也逼问过他们为什么不干干脆脆地离婚,然后各过个的。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应对女儿的质问的吗?他们做出了一幅很惊讶的样子,说我误会了,他们只是有一些小矛盾而已,一切都没事。真是可笑啊,哪怕在女儿面前,也要戴着那样的面具。有着那么多的钱和力量,却完全无法挽救一塌煳涂的婚姻和家庭,真的有意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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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点看法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我尝了尝自己的肉丸意粉,味道果然棒极了。
肉丸咸香松软,番茄酱汁酸甜适中,面条则柔韧细腻,还附带了一份美味的蒜香面包,试了一口就会忍不住继续猛吸面条。
「肉丸意粉(spaghettiaballs)和海鲜扁意面(linguiore),请享用!」
「多谢。」
菲莉茜蒂看了看我的盘子,说道:「你也点了面啊?这确实是比安卡餐厅做得最好的食物。」
「你是我的朋友。这是你深信的,也是我坚信不移的。」
菲莉茜蒂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水晶般澄净的眸子里流动着迷离的氤氲。
忽然,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双臂枕在秀气的下颌,稍稍抬头看向我,轻声道:「我在今天之前问过艾莉克希丝,如果对你说这些事的话,你会如何反应。她告诉我,我没有任何需要担心的。虽然我设想过许多可能的后果,但是……蕾克希果然是对的呢,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当一个人愿意把自己的脆弱之
处,把那些隐藏在表面之下的不幸与苦恼分享给你时,这意味着某种沉甸甸的信任被托付到你身上了。
而我决然不会对这份信任轻佻地对待。
我有些迟疑地说道。
菲莉茜蒂不在意地说道:「就当是我提前送你的圣诞礼物了。而且你也别以为自己占了便宜的,蕾克希对于这件事对我一点都没有隐瞒。所以我也要从你那里听到同等的细节。」
「……前言撤回,我怀疑你这个是陷阱里的诱饵,刀锋旁的糖果。」
我头疼地说道:「啊?还要拷打我是吧?也是,不能说这不是应得的。」
菲莉茜蒂「噗哧」
一声地笑了出来:「哈哈,看你这副样子,好像我要殴打你一顿似的。放心吧,今天我已经没有这么做的欲望了。虽然我确实对你的做法有所好奇,但是现在不是最适合问这个问题的时候。」
「其实蕾克希也明白我的追求。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也许所有其他的事上我都可以迁就她,但是唯有舞蹈,是我固执地要坚持最纯粹,最自我的东西。所以她便出了个折中的方式:让我以蓝鹰来做她的舞伴,只需要参加有纯舞蹈的部分,而且编舞完全由我来负责。」
菲莉茜蒂喝了口水,继续道:「这么一番表示,可以说是诚意十足了。既然她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我也确实一直对编群体舞有兴趣,所以便尝试了几次。结果效果出奇地好,啦啦队里的女孩们确实都非
常刻苦也充满了干劲,哪怕是有不少没有舞蹈基础的队员们,也慢慢地练了起来。」
我笑道:「我觉得很有意思,很棒啊。首先呢,你是kappab的主席,这个位置在康大是带有相当的校园地位的,但是你同时又是我们学生群体的精神象征,吉祥物。我觉得这种性质迥然不同却又在本质上有着一定相似的两种身份非常有趣。而且,有了你的加入之后,啦啦队的演出直接从好看升级到爆炸性地精彩。艾莉克希丝告诉过我,你是一个比她还厉害的舞者。我看了返校节你们的演出之后,完全相信这句话。」
菲莉茜蒂微微笑道:「是啊,蕾克希当初找我请求我加入啦啦队的时候,我是不愿意的,她求了我好久才勉强说动我以另一种方式参与。」
「让我猜猜:虽然你是舞者,舞蹈也是一种需要在观众面前表演的艺术,但是啦啦队的那种表演性质与你所擅长、喜欢的并不相符?」
「你……真的对家里的矛盾很不满啊。辛苦了。」
我有些感慨地说道。
菲莉茜蒂有些无力地耸了耸肩,说道:「不然的话,蕾克希也不会在高中时候来过我家吃过一次感恩节晚餐,就再也没敢回来过。我记得她的原话是『坐在你们家那过于豪华的餐桌前,感觉像是在坐牢一样』。
「那也好。毕竟要我买这种东西的话,只能选一瓶五十西币内味道最好的酒了。再贵的我买不起。」
「哈哈哈,其实你要是不把价格说出来的话,只要那瓶酒不是特别糟糕,是真的很难尝出来的。二十块钱的,两百块钱的,甚至两千块的一瓶酒,至少我是从来没有喝出什么惊人的差异。」
菲莉茜蒂笑道。
菲莉茜蒂笑了,但是她的双眸里没有一丝笑意,只有深刻得令我心惊的冰冷。
菲莉茜蒂深深地吸了口气后,若无其事地说道:「所以,星期四晚上你要是觉得氛围怪异的话,这便是原因了。不要误会了,我很高兴你接受了我的邀请,毕竟我们还一直没有能够适当地感谢你。但是……这便是除了艾莉克希丝之外,我几乎从来没有邀请真正亲密的朋友来我家玩的原因。只要在家里这个场合,我和我的父母里,总有一方会因为什么傻傻的原因,让客人感到不自在。你是我的朋友,这一点自从我们在医院见面之后,我便从来没有怀疑过,所以,我愿意向你揭露这些事。」
一口气说完这通私人且敏感的话,菲莉茜蒂有些紧张地垂下头,没有看我,而是盯着自己交缠在一起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