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巧了。”他歪了歪嘴角,“我也姓徐,徐宗越。”
我想低头躲避他的视线,但不行,说话时不直视交谈对象就显得不太礼貌,他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介绍了他自己的名字,而我在他的注视下,
心惊肉跳。他的眼神骗不了我,那里面隐藏着各式各样的情绪,却唯独没有‘好意’。
“徐蕾,你那天不在太可惜啦。”
“啊…是啊。”我干巴巴附和了一声。
“你姓‘徐’啊?”一直只笑眯眯听着桌上谈话的他开了口,话里是实打实的好奇与亲切,他看向了我。
大约过了十分钟,门外进来了人。何梦白妈妈和……我调整着自己的面部表情,想笑笑,最终还是低了头,避过他们的目光扫视。我做不到无动于衷,可也没有想象中的紧张,我想只要我的父亲不坐在我正对面的位置,我是可以顺利吃完这一顿饭的。可他们坐在镜子前的位置上,恰巧就是我对面。
然后他们让服务员撤掉了几个餐具和椅子,让我们坐得分开些,不用那么拘束。
说是不拘束,可舍友的谈话氛围显然低落了不少。这样倒好,我也可以安安静静低着头看着餐盘上的餐巾发呆。然而最初的尴尬气氛在何梦白的插科打诨里消褪了不少,她正讲着学校里发生的趣事,话题谈到了那次点名。
在楼上包厢入口处迎接我们的是酒店经理,带着点歉意,告知我们由于接待人员的工作失误,预留的单独包厢被重复预订了。按照预订时间的先后,将这一间单独的包厢留给了另一位客人。很不幸的是现在这个时间点已经没有单独的包厢位了,经理小心询问我们,是否考虑继续在此用餐。
“为了弥补我们的工作失误,您今晚的菜金可以享受优惠。”
何梦白打了电话给她妈妈,然后问了经理折扣额度以后便同意了下来。
他不怀好意的把问题抛给了我,显然他已经引起了这桌上除了我和他以外,所有人的好奇心。他要我回答什么。“是…”我低声答道,“我去过那儿。”
这顿饭时间持续了近两小时,已将近尾声。大概可以安然度过。我放松自己,视线在舍友身上游离,却不期然对上了父亲的目光。
惊涛骇浪的欲望。我瑟缩了一下,他竟然毫不掩饰,或者说,他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毫不掩饰了。我与他对视,撑不过几秒便低下了头,眨着眼,思维好似被拉进一堵高墙内,眼眶很快泛了红。
做不到。我嘴唇发麻,上下唇瓣颤动,我逃离不了。上次是怎样逃离的,我极力想着滚烫的开水浇在身上的疼痛,好让思绪从高墙内逃脱。那很疼,换药会发下难以入鼻的刺激气味。他不会再盯着我看了,我绝望的抬头,他仍旧盯着我,甚至,舔了舔下唇。可笑的是我现在却无法移开视线,他黏着的目光好像一摊淤泥将我拽了进去。我看见他拿起手机,接电话,说了几句,报上了酒店包厢号。
服务员上了第一道菜便走了出去,几秒后包厢门却又被打开了,我转头看向依次进入包厢内的人,从茫然到讶异。
林越之。我收回视线,敛了敛刚才讶异的情绪,这是他的安排吗?我当然不相信会这么巧合,恰好这一间包厢的另一桌空位就被他们订了去。他们进来了八个人,他最后一个进包厢,却第一个落座,他选了一个微妙的位置,我的右前方,我只要偏移视线就能看见他。那个高大的男人似乎要坐在他的左手边,却被他拦了下来,换到了右手边去坐。我抿嘴不自觉笑了,他的左边要是坐了人就会挡住我看他的视线,同样,也挡住他的。
因此他们一行人都落座后,他左边却始终空着座位。
寻求安慰吗?我也没想过他能看到信息,但不料他直接就回了我电话。
“到了地方给我发位置。”他开口便是这句话。“不用麻烦吧。”我犹豫,他会来?“蕾蕾——”他声音低了些。“好的。”
出门前我照了照镜子,十一月近下旬,疤痕早掩盖在衣料之下。
“那句话怎么说的……”他笑着说,“往上推几辈我们是‘一家人’。”
我的胃里有点翻滚,隐隐作痛的感觉让我想干呕。我干笑了两声,不着痕迹的移开了与他对视的目光。手心上出了汗,我抽了张纸巾掩饰性的在本就一尘不染的餐桌上擦了擦,随后紧紧握在手里,汗湿透了那层薄薄的纸巾。
我坐得越发直,背脊绷紧的程度令脊椎都有些发疼,然而只有这样我才能抑制自己不颤抖。我无所遁形,即使桌上的谈话不再涉及到我,他的视线不再聚焦于我的身上,我仍然有“无所遁形”的感觉。
不只是他,其他的舍友,包括梦白妈妈也将注意力转到我身上。
他的问话似曾相识,传进我的耳朵里,一些破碎的画面在我脑海里横冲直撞。我深呼吸,告诫自己,不能失态,不要紧张,别怕。
“是的。”我吞咽了口水,双手在餐桌下紧握。
“妈,你都不知道那老师有多较真。我们班嘛,人本来就少。”她依着她妈妈坐,她妈妈带着笑听她侃侃而谈,偶尔发问,引着话题往下继续。
“总共才二十六个人,全到齐了也坐不满教室啊。他一进教室就发火了,要我们都站起来,说逐个点名……”“小学才用这种点名方式吧。”
舍友也应和着,独独只有我不太明白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我逃课了。何梦白显然也没忘记这事儿,话头便绕到了我身上。
但其实没有多大的区别,我们落座时,隔壁一桌还是空着的。这同样是一间包厢,与单独包厢的差异只在于这里面摆了两桌而已。假如那桌没被订走,也相当于是单独了。
我稍稍打量了一下环境,我们这桌靠窗,我坐的位置左手边是窗户,右手边是隔壁那桌的空位。正前方是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长方形镜子,扭头看了看背后,墙壁上挂着一整副被木框装裱起来的抽象图画。头顶上的繁琐的灯饰照射着暖黄的光,餐盘上摊着折叠成几何形状的餐巾。环境相当不错,我忍下了拿起手机搜索这个酒店餐厅价位的念头,有什么必要邀请我们这几个学生到这样的酒店吃一顿饭呢。
听舍友谈论,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照何梦白自己的话说,是她妈妈今天正好有空,我们也正好没课。我又飘散了思绪,虽然还时不时与同桌的舍友们交谈,但有点心不在焉。自我发了定位给他后,他就没回我消息了。
“我看你挺面熟的。”他开口对我说话,语气里有种严肃感,“你是a市人吗?”
桌上的焦点又落在我身上,舍友都闭了嘴,不再交谈,目光灼灼的看着我。
“嗨,职业病,我就是问问。”他换了个轻松的语调说着,“你在市局报过案吧?我见过你。”
我终于不再那么佯装强硬的挺直背脊,夹菜的手也稳了些。我们这桌依旧断断续续的小声交谈,我也偶尔和坐在我旁边的舍友低声讲几句话。他们那边倒很奇特,只有他和上次在公寓内采血的文气男人说话,其他人一律眼观鼻鼻观心的笔直端坐着,那个高大的男人稍稍放松些,视线时不时移到我们这桌上来。
他们的安静一直诡异的延续到了吃饭,上了菜后那几人也只是发出极小的动静,摆了摆餐具,然后一声不吭的夹菜,吃饭,动作都快有些整齐划一了。他呢,甚至连餐具都没动,还是由旁边的那男人替他摆了盘。
我好奇地频频打量他,他亦不回避我的视线,只要对上了目光,都会微动嘴角,露出点笑容,克制的笑。我便眨眼,心里好像被填实了一般。
如果有人告诉你过去不可改变,不要信他。直面过去,不要害怕。
地点在某个离我们学校还算近的购物广场,我们一行人在校门口打了车过去。到酒店门口后,我定位了酒店的位置发给了他。
何梦白的妈妈原先已经订好了单独的包厢,让我们先进去等,她马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