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毕竟还有那个林家小子……罢了。”沈则清的双眼在信上来来回回看了半响,道:“去叫太子过来吧,这些事他必须要知道一些。他应当还未睡。”
“是。”
虽然沈则清说“他应当还未睡”,但子墨还是把这似是刚刚睡下没多久的太子带到了沈则清面前,随后便隐入了暗处。
皇城内。
已是入夜。寝宫内依旧烛火摇晃。大洪刚刚起步,他也有许多事要做,光靠白天的那点时间自然是不够的。桌上的奏折如山,沈则清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他终于才注意到那被奏折扫到桌旁的信件,他拆开来,一字一句的读下去,慢慢的皱起眉来。
他道:“子墨。”
“义父说,叫你带我出去看看,一味的在营中呆坐,也不是好事。”林琫笑着上了马,跟在萧子昱身后。“走吧。”
“将军怎么突然有这个意思,却未告诉我?”萧子昱多少有些疑惑,心中思量片刻,半开玩笑道:“在外侦查可和在大营里不同。尤其是你的马术可还不熟练吧!”
林琫反击道:“怎么可能?且看着我就好,说不定你还不如我骑的快呢。同时这次出来,义父还有一事交予我来做。”
林升叹道:“为国效力,本是天经地义之举,只要国泰民安,哪怕身为庶民,我亦甘之若饴。这国公之位,道‘平南’,只是这云州之乱虽然暂时平定,南渊又借此之事,恐生乱子,实在无法当此封号啊。”
长墨摇头道:“非也。若无林将军,丞相平乱之计,自然也无人能完成。对了,”长墨又道:“圣上虽然未言书信,但圣上依旧希望将军南方乱事平后回杭州城,好好地旧友相叙啊。”
林升拱手道:“我知晓了。林升必定不负圣上所托!”
那身形一跃便飞扑而起,甚至高过了尚在马上的萧子昱。林琫一箭射出,反被汤至抓在手中,对着马上人直直刺下!
只这刹那之间,林琫似听见一声沉闷至极的弦音,此声似重若磐石,又似金石泵开。林琫只觉一阵烈风自身旁呼过,一道墨影穿过汤至胸口,那身形当即被这贯胸之箭一同飞去,终于撞在一个巨石之上。那刺穿胸口的箭也一同刺入了巨石中,轻颤了几下。汤至甚至还挣动了片刻,终于力竭般的垂下四肢,再没有了动静。
这样的事简直诡异到无法让人相信。林琫甚至能听到自己胸口剧烈的心跳声,他回过头,林升手持一把巨大铁弓,那弓弦甚至还在颤动,林升也是一脸严肃的神情。他道:“叛军将领已死,整顿阵型,攻入云城!”
林琫抬手一礼,转身离开了屋内。
五日后。
西岭城比林琫想象的要荒凉。城内大半且一面靠山,居其阴面。按理来说若是再山上设立瞭望台应当可看的极远,但是这一山接着一山,再加上若是雾气腾起,除去白茫茫一片,更是什么也看不到。
计划如同林琫所想一般的进行了下去。林琫也同林升的到了前线,手持长弓坐于马上,皱起眉来。
计划属实顺利,只是,太过顺利,叫他多少有几分不安之感……
大半敌军都被埋伏在芦苇之中的弓手和弩箭射杀大半,只剩下身陷包围的那乱军将领。林琫记得那人名叫汤至,似曾是赵苛手下的一位守城将领,如今却也不知怎到了此处。此时那人已经浑身是血,似疯癫般大声含骂道:“呸!你们这群狗娘养的,吃着大丰的俸禄,却干这狗都干不出的忘恩负义的事!今日,我要叫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沈瑜和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咳嗽了几声,却也没说什么。沈则清看着他那般的模样,叹道:“罢了,待林升回来后,再商议此事吧。”
沈瑜和静静的听着,视线落在那被帝王亲手换上的蜡烛。他问道:“那姜雍此人,父皇如何应付他呢?”
“他要什么,便给他什么就是了。他要王侯,便给他国公;他要赏赐,便从国库里给他拿出足以匹敌北地半年收成的黄金。人能吃下的东西总是有限的,只看他在吃撑到之前能否停手了。”
蜡台上的火光忽明忽暗,已然到了烧尽的边缘。
沈则清缓缓站起身来,将外衣披在了自己身上,走向烛台。霎时寝室中的光亮都被那身形挡住,只余帝王面前那一点光亮。他拿起灯台旁的镊子将那几乎烧尽的蜡烛夹着灯芯从灯座里捏出来,放到一旁的盒子内。“你还记得当年那个林家小子吗?”
“记得。您是说那个曾随着
“此次封国公,一共封了三位。一位便是丞相,其余两位便是左右将军,姜雍与林升了。”
沈瑜和点头。
“这姜雍此人,是我最初还在军中时就已经跟在我身边了。也确实是一位将才,且现在大洪根基未稳,北疆也确实需要他来镇守。所以此人现阶段是万万不能动的。”
“是。”
沈则清将信放到他面前,自顾自的端着茶水喝了一口。沈瑜和看罢,不解道:“父皇当真要依林将军所言,收回那国公之位吗?”
沈则清抬眼瞥了他一眼,放下茶杯道:“你若真是这样想,我可就要看看你近来吃的什么药,把脑子吃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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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成的封地吗……”
林升虽然并未明说姜雍在朝中的声望如何,单说镇守北疆一事也足以说明他的能力之强。林琫抬手点了点额头,似是想到些什么。以他的了解,圣上怕不是将林升和那姜雍放在了一个天平之上,再一遍一遍的往两侧添加砝码,直到一方彻底被砝码压下去。
青年脸上多少有些未散的困意,向
着桌前之人一揖,轻咳了几声,将喉咙里的痒意压了下去,才道:“父皇,您找儿臣有事?”
“不错。来吧,坐在我身边。”
不多时,便有一青年人从黑影中走出,叫人不清楚他是否一直站在那里。他垂了头,低声应道:“圣上。”
“唉……待宫中新招来一批人稳定下来,就不需你如此忙碌了。”沈则清将信纸推向子墨的方向,道:“前几天长墨才刚回报,这一封信便随之送来。你如何看?那云州之乱,朕可不信小小乱子能叫他这般棘手。”
子墨双手从桌上拾起信来细细看下去,方才开口道:“臣不敢揣测圣意。只是若细细思量林将军写此信的心境的话,也多少能明了一些。”
“哦,是什么?”
“我记得岭山上有能够驱毒虫的草药……”
那随着萧子昱侦查的几人多少有些不知所措相互看了一眼,终于还是跟上了两人。
当然这雾气也是林琫意料之内的。
林升的军队中,大多数都是弓兵,往往自远处就可破除大半敌军,这无疑是一等一的优势。
萧子昱例行侦查之时,被牵着马站在城门前的林琫拦下了。
入夜。
云州城内已经乱到比他们想象的要更甚,连普通百姓似乎都不多见。此处再往南走,便是南渊沼泽了。子昱在外指挥着收拾云城战后的残局,林升自长墨手中接过圣旨,长墨叹了口气,道:“圣上看重将军您,更何况这也本是你应得的。这大洪往后少不了将军效力,将军就不要再推辞了。”
那圣旨之上,只有短短一行字。这话一如当年共事时两位老友般。其上写道:“自永昭九年,朕与诸位举事,共伐昏君,唯安定庶民尔。今朕诚与卿共商大业,卿为何假付于意?此国公之位卿莫要推辞。”
他现在只剩一人,周围的士兵也只当他是穷途末路破口大骂罢了,并未当回事。汤至却突然跌倒在地上,身体抽搐了一阵,脸上表情也变得格外骇人,甚至能看到那颈上隐藏在在皮肤下蠕动。林琫远远只能看到汤至的怪异举动,却警铃大作,当即想到了什么,叫道:“快回来!离那人远些!”
这话终究还是说的晚了。那好好的一个人,如今却似野兽一般,发疯的去撕咬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士兵。包围的士兵见此模样,也都未见过此等景象,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反应。萧子昱高声吼道:“愣着做什么!?离他远些!”话罢又拉起背上的弓,一柄长弓拉圆,箭若银光,直直射向汤至,破甲而进。这一箭萧子昱乃是用了全力,便是铁人,也未必能接下这一箭,而那汤至胸前插着箭,却似不痛不痒一般,终于从面前的尸体中抬起头,反而发疯般的冲向了萧子昱。
“不好!”林琫看在眼中,怎么也未想到出了这样的岔子,当即驾马拉弓冲向子昱的方向。子昱长枪捏在手中,待那汤至冲到面前才发觉此人面色青紫,双目胀起。这那里是人,到像是恶鬼般!
“儿臣明白了。”
沈则清将那封信收好,屈指在桌上敲了敲。“该与你说的,也都说了。天色不早了,你的病还未好,去早点休息吧。”
“……是,父皇。那儿臣便告退了。”沈瑜和似乎才终于放松下来,抬手一揖,退出寝殿内,转身离去。
父皇学习兵法,又跟在丞相身旁呆过一阵子的那个林琫?”
“嗯,没错。便是他。”沈则清从盒中挑出一根还算长些的烧过的半截蜡烛,借着其他烛火点燃了那根灯芯。“你虽然现在尚还是太子,但有些事,必须从现在开始,就要看的清清楚楚才好。就比如说这信。林升此人,即便会犹豫,也不会写信拒了此事。但林琫若是把利弊列在他面前,他自然也便能果断而行。林琫这小子太过聪慧,又深知若是看中了眼前之利,不然不会长久,往后也必然有用。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稳住林家的原因。”
他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沈瑜和,道:“不,不是稳住。嗯……想来宁安公主也到了适婚的年纪。或是林家的林琰……她当时在府中暂住时,你应该也是见过的。”
“嗯……儿臣不明白。难道父皇的意思是,此人可能有异心?”
“无论是谁,坐在这个位置上,都要多少有些防备的。……这些人能带兵打仗许多年,即便是粗人,也不会刻意的把自己的所想完全显露出来。就算真的露出了马脚,也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再说说林升。此人稳重,做事也要谨慎许多。你应当熟悉此人的,我便不多说他了。他也是如今大洪不可缺少的一位将才。既然都无法舍弃,便一定要在这二人之前求个平衡。无论治国安民还是朝堂百官,都是如此。”
“……叫父皇见笑了。”
沈瑜和也只是困的有些难以反应,同时不知沈则清深夜叫他来寝宫是何用意,便只听着沈则清继续道:“圣旨一发出去,几乎不可能有收回的道理,更何况这圣旨还是朕亲自差长墨送去的。他若是不接,朕便再写一道新的圣旨便是。你知为何吗?”
沈瑜和大抵能猜到一些缘由,但还是对着第二道圣旨多少有些诧异。一来这林将军拒绝这国公之位便已经有些叫人诧异了,这样的来往更像是这君臣二人的棋局,这下了许多年的棋局,他一个常年未参与的人,自然是看不明白。他道:“儿臣不太明白,还请父皇明示。”
他被这猜测弄的多少有些心生烦乱。
即便他在军中多年,也没觉得有什么算计比这朝中之事更让他觉得恐惧的。想到以后说不定也要卷入其中,多少有些心生疲惫。林升也看出了林琫所想般,便道:“琫儿,且先去休息吧。这些事,等这场仗打完后,我细细与你说来。”
“是。那儿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