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皱眉,心中对佣兵放荡的生活态度感到厌恶。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望向灰狼,以一种波澜不惊的声调问道:“我想亚当教士应该也把有关的消息告诉你了。灰狼副团长,你愿意代表黑曜石佣兵团接受教会的委托,共同保护科罗拉城吗?”
“求之不得。”灰狼大力地握了握弗朗西斯的手。
弗朗西斯抽回手,不动声色地在长袍上擦了两下。他问亚当:“亚当教士,刚才的谈话都记好了吗?”
“我们无法接近毒龙,束手无策,只能期盼着毒龙撑不过神术的进攻,流血而死。但最后那条毒龙竟然重新站了起来。它怒吼一声,用尽全力挣脱了铁索,盘旋而上,带着被铁索撕破的伤痕飞走。”
“我们本想趁胜追击,但黑曜石佣兵团和教会同样损失惨重,只能先行撤退修整。教会估计毒龙会卷土重来,果然三天后城郊外的各处村落都传来毒龙掳走幼童,在当地降下毒雨的报告,前来进城避难的村民在科罗拉城外排成长队。我们都知道这是毒龙的报复,团长也再次向教会请命去征讨毒龙。”
“但教会却没有允许团长的请求。说来也奇怪,过一阵子这条毒龙就销声匿迹了,大家都说一定是伤重而死了。”
除非那二十个并不都是死囚。
弗朗西斯心一沉,“后来呢?”
“那只毒龙有着坚硬的鳞片,弓箭和低阶神术对他几乎没有伤害。神术的攻击激怒了毒龙,他飞到半空中,扭动身体,以奇异的方式飞舞着,同时发出了尖锐的龙啸。天空中顿时殃云汇聚,下起了黄绿色的毒雨。被毒雨沾染到皮肤的人当场全身溃烂,只能先撤出战场。精通防护术的神术师展开结界,与留在场上的佣兵们一同苦战。见毒雨不奏效,毒龙又翻涌身体,从口鼻和鳞片中咝咝地泄出无色无味的毒气。结界虽然能阻挡毒雨,却无法阻拦毒气蔓延,等发现毒气侵蚀的时候,又有不少人倒下了。”
亚当一边奋笔疾书记录下灰狼的话语,一边心中恻然。那该是怎样惨烈的场面,亏得灰狼能平静地讲出来。
“等一下,”弗朗西斯皱眉,“你说教会是派死囚来协助你的?”
“对。教会说他们允诺死囚,谁能够活着回来,谁就能将功赎罪免去死罪。”
过了半晌,见亚当仍然关切地望着她,克洛伊抬起头,下定决心,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道:
“亚当,你知道吗?”
“其实,人类也可以使用魔法。”
“好消息是,明天主教会宣召你的父亲,你能和他见上一面;坏消息是,你偷懒的事情已经被主教知道了,他勒令我要好好管教你。”
“找我爸爸干什么?”
“问他有关十三年前屠龙的事。搞清楚那件事能让我们在与龙类的战斗中多一分胜算。你那么喜欢研究魔物和魔法,也应该清楚,龙类的魔法是多么可怕。”
亚当心中替克洛伊哀叹一声。不是我不想放过你,实在是主教不让啊!
出了会客室,亚当惊讶地发现克洛伊居然还在走廊的拐角等候着。她倚着墙坐着,身形缩成一团,不知道等了多久。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再不回去睡觉修女院的嬷嬷就要生气了。”
要说真话嘛,亚当觉得克洛伊油盐不进。她肉眼可见的聪明,只要稍微花点心思就可以熟读教典,但她偏不。她的全部心思仿佛都在那些虚无缥缈、神神叨叨的事物上——魔物、魔法、还有弗朗西斯的过去。亚当拿她没办法,但竟也渐渐和她处成了朋友。
也许是她骨子里的那股跳脱叛逆与亚当不谋而合。
对亚当来说,只要克洛伊能安于现状,他也就心满意足了。他决定继续为克洛伊说好话:“我觉得克洛伊小姐很认真。”
亚当所说正是弗朗西斯心中所想。
“我全程都对灰狼施展了测谎的神术,我能确定他没有说谎。也许有什么信息是他所不知道的。”弗朗西斯回答。
“或许我们该问问当年参与事件的教会方的知情人。”亚当建议。
“我的队友提议将龙蛋带回去给教会,但有经验的老队员阻止了,说母龙对龙蛋有所感应,如果盲目窃取龙蛋恐怕会立刻遭至母龙的报复。大家最后同意先回去报告状况。”
“回去的路上,我的队友忽然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了。他们的皮肤上长出脓疮,口鼻里流出鲜血,我们这才知道,这瘴气不是普通的瘴气。那一点药剂根本不够阻挡瘴气的侵袭,来时五个人,最后走出去的只有我一个,这还是前辈们看在我最年轻把药剂省下来给我用的份上。”
灰狼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着。无论他后来如何出生入死,那一段绝命之路仍让他感到无比痛苦。
“记好了,主教大人。”
弗朗西斯见亚当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领神会。送走灰狼后,他立刻问亚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主教大人有没有觉得灰狼讲的事有一点……不通畅?那条毒龙最后到底死没死?如果不搞清这点,我们可能无法掌握真正能杀死龙类的方法。”
“就这样吗?”弗朗西斯问道。他总觉得这个故事的结尾有些仓促。
“确实是这样的。我们——黑曜石佣兵团并没有真正地亲手杀死毒龙,所以后来人们问到这件事时我们总会闭口不谈。”灰狼有些无奈。
“尽管如此,还是谢谢你。至少现在我们知道更多对策了。”弗朗西斯起身接近灰狼,他注意到灰狼的衬衫上丢失了几粒纽扣,敞开的领口处隐约能看见可疑的红痕和淤青。
“就在这时,趁着毒龙施展魔法的间隙,我的团长弯弓搭箭,用特制的精金箭矢一箭射穿了毒龙的左眼。毒龙失去左眼,左侧顿时成了盲区,神术师们全力攻击,一时压制住了毒龙。”
“团长见机不可失,立刻下令佣兵们推出对龙弩炮——这种弩炮可以在短射程内发射出带矛头的铁索,在刺穿龙类的鳞片后铁索的矛头会展开成倒钩形状,抓住龙类的肌肉,从而将它们固定在地上。团长的策略奏效了,毒龙被弩炮击穿了翅膀和腹部,惨叫一声后从半空中被拉到了地面上。”
“我们本来以为只要接着进攻就能获胜,没想到那条毒龙流出的毒血加速了毒气的扩散和侵蚀,还带有强烈的腐蚀性。一个佣兵仗着自己身穿重甲就想接近斩杀毒龙,没想到一只脚刚踏进血泊里战靴就立刻被腐蚀掉,而毒龙喷发的毒血溅在他身上也直接腐蚀掉他的盔甲。刺进龙身的矛头虽然是用精金特制的,但也逐渐被毒血侵蚀。”
弗朗西斯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他最了解教会的体制,除了像清洗酒窖这样的事件,关押在教会的死囚很少有超过五个——大部分在问罪后都被即刻处决了。
让死囚去敢死无可厚非,问题是当时的教会哪儿找来的二十个死囚?
弗朗西斯回忆了一下科罗拉的历史,不记得十几年前有发生过类似酒窖的案件。
克洛伊把头缩进了修女服里,沉默不语。
“怎么了?害怕了?我说过,别担心。我相信我们会胜利的。”亚当安慰道。
克洛伊仍是一言不发。
克洛伊抽了一下鼻子:“我回去也睡不着。里士满城有新消息了吗?”
“你怎么这么关心里士满城?”亚当好奇,“那里倒没有新消息,不过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克洛伊疑惑地看着亚当。
“是吗?我怎么从修女院的嬷嬷那里听说,她到现在还没有背下一本经典?”弗朗西斯瞥了亚当一眼。
亚当冷汗直冒,“呃……”
“别因为她是贵族子嗣就轻纵她。”弗朗西斯严肃道,“我既然给了你管教她的权力,你就好好行使,可以适当地惩罚她。如果出了什么事责任算在我头上。”
“你说得对。正好有个现成的——你还记得克洛伊的家族吗?”
亚当一点即通:“您是说肯特·伯利克里大人?”
“正是。他为教会效命几十年,替教会记录教史。我想他也许知道些什么。距离克洛伊来教会也有一周多,正好借这个机会让她爸爸见见她。你教导得如何?”
“我把调查结果带回了教会。教会告诉我那是一只毒龙,体型在龙种中还算小的,就像毒蛇在蛇类中也是偏小的。这种龙依靠毒瘴保护自己的领地,也难怪药剂无法阻挡瘴气的侵蚀。我回去就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就听到团长说要与教会联手除掉那条龙。那时还有许多比黑曜石团实力更强的佣兵团,但他们听说黑曜石团去五还一的惨状后,都放弃了和毒龙战斗的想法,只有我的团长坚持要为队友复仇。”
“不破毒瘴就难以和毒龙战斗。虽然毒龙每隔几天都会外出捕猎,但它飞行速度很快,行踪不定。教会最后决定主动诱使毒龙离开毒瘴。他们派来了二十个死囚,趁毒龙外出捕猎时由我领路前往毒龙巢穴偷取龙蛋。可能是先前察觉到有人入侵,毒龙布下的毒瘴比先前更强了。哪怕这回准备了足够的药剂,走到巢穴的时候就已经倒了一半人。刚从巨石台上挪走龙蛋,我们就立刻听见了远处传来毒龙的啸声,它一定感应到了龙蛋被偷。我们一群人没了命似地逃,前一个人倒下了,后一个人就接过他手里的龙蛋继续跑。跑了半小时,最后算上我一共三个人活着跑出了瘴气。但是毒龙这时候也追回来了,它从口鼻里喷出浓浓的毒烟,一下子就把跑最后的人裹在里面,只听到了最后一声惨叫。我跑得最快,抱着蛋头也不回地跑,终于跑到了教会设下的陷阱区域。”
“毒龙就紧紧地跟在我身后。教会一声令下,四周埋伏的神术师和佣兵们全力进攻,各种各样的神术轰炸在毒龙身上。跑得比我慢点的那个倒霉蛋当场被波及,炸得死无全尸——他明明差一点就能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