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哥,你还是先帮我们安排下住处吧。”
“哦哦,对,正想给你说呢。”王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们来的有些突然,我这儿就剩下两间房了。”
穆岛脸一黑,瞥了眼甄鑫弦,在心中暗暗发誓,如果那是大床房他绝对扭头就走。
“这是王哥,我的一位老朋友,这家民宿就是他开的。”
又转向另外三人:“这是穆岛,我们皓鑫的顶梁柱,后面两个是他的……呃,员工。”
穆岛一句“您好”还没说出口,王哥就大大咧咧地拍了下甄鑫弦的肩膀,说道:“噢!这就是你之前在我这儿喝醉了耍酒疯,念叨了一夜的人啊!”
与南方的潮湿不同,安城地处西北,常年气候干燥,他并没有早起洗澡的习惯,然而此时此刻,他必须要在覃港低温的早晨浇一头冷水,来压下那羞耻的欲望。
穆岛紧紧地捂着脸,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这只是一个男人早起时的正常生理现象,没什么,没什么……但无论如何逃避,他都无法解释昨夜是因何难以入睡,又因何会梦见那个人。
穆岛紧赶慢赶地将自己收拾好,提着行李推开了门:“久等了,我们走吧。”
穆岛迅速将门合上,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按道理他不应该会出现“不准时”这种失误,但昨夜失眠了大半宿,迷迷糊糊睡着之后,又连续不断地做起了梦,以至于生物钟没能把他喊醒,七点的闹铃也没能把他喊醒。
那梦实在是太诡异了……穆岛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是……梦到了门板外面的那个人。
从头到尾,梦里的主角就只有一个,喊着他的名字,说着那些不该说也不该听的话。他被那只手拖入深不可测的海底,冰凉刺骨的海水从鼻腔灌入肺腑,他在溺水中挣扎,猛然下坠,落入了一个温暖发烫的怀抱。
“这算殉情吧?”他搓了下指尖,笑眯眯地说道,“它们的灵魂应该会在神殿里永远相爱。”
“莫名其妙。”穆岛嗤了一声,“两心相悦才是殉情,你这是绑架杀人,顶多算是自作多情!”
说完便背过了身,自顾自地往前走:“小小年纪,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感情又不能当饭吃。”穆岛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直接给了答案,“好死不如赖活着,什么情啊爱的,哪里有命重要。”
“果然,只有现实的人才会这么残忍。”甄鑫弦勾了勾嘴角:“穆哥,借我根头发可以吗?”
穆岛警惕地看向他:“做什么?”
“这里被称为‘情死之地’,相传那些因难以打破世俗传统,或因种种理由而无法结合的相爱之人,会偷偷跑到此处,在风景最美的地方携手跳下,投入雪山的怀抱。”甄鑫弦向下望去,唇边升起的哈气挡住了表情,“在他们死后,灵魂会飞至雪山最高处,也就是‘神灵居住的地方’,在那里,他们会继续相爱,永远不再分开。”
他回头看向穆岛,笑着问道:“是不是很浪漫?”
穆岛沉思片刻,目光锁在远处被白云遮挡的高峰:“人都死了,两具支离破碎的尸骨,有什么可浪漫的。”
索道长约三千米,在15分钟的时间内将他们抬升了一千多米的高度。甄鑫弦将提前备好的氧气罐塞进穆岛怀中,解释说:“这里海拔有4500米,我们还要向上走,如果不舒服记得及时告诉我。”
穆岛“嗯”了一声,问道:“你之前来过?”
“当然。”甄鑫弦笑了笑,“只不过上次来时是一个人。”
“不麻烦不麻烦!”王哥嘿嘿笑着,摸了把胡子,“中午我给你们露一手,让你们尝尝地道的覃坛菜!”
覃港多样怡人的气候条件,成就了此处菜系的多元与新鲜。覃坛古镇多山高寒,口味偏重,做菜离不开蘸水和豆豉,甚至吃水果都要配上辣料。王哥热情好客,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汽锅鸡、石屏豆腐、炒饵块、白油鸡枞……个个都是当地的特色名吃。穆岛向来吃得清淡,犹豫着夹了一筷子,当即被辣得咳嗽不止,喝了两大杯白水才缓过劲儿。不过这样一来,他那常年苍白的脸上倒是红润得泛起人气儿,看得桌对面那人再一次走了神。
吃饱喝足,四人收拾好装备便向以北30公里处的雪山进发。凌却雪山最高海拔有5423米,11座高峰如玉珠般耸立在覃泉东岸。远远望去,山腰云雾飘渺,龙形的山脉从万里碧空蜿蜒而来,绿色的松杉好似鳞片,在烈阳下闪着明光。行至山脚下茂密森林中的索道起点,甄鑫弦将羽绒服递给穆岛,指了下远处的山峰:“上面冷得很,先披上吧。”
day 3.氧气
【2014年7月2日/周三/覃坛古镇/晴转多云】
早上七点三十分,甄鑫弦准时敲响了穆岛的房门。
“两间双床房,要不你们凑合一下?”
甄鑫弦看向穆岛:“穆哥,你觉得呢?”
穆岛挤出一个公式化的笑:“我没意见。谢谢王哥,麻烦您了。”
他的嗓门天生就大,声音震得穆岛脸上有些挂不住。甄鑫弦被抖了老底也不害臊,笑着点点头:“是啊。”
“终于见到真人了!”王哥激动地握起穆岛的手,上下摇着,“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什么时候去国外领证?婚礼还缺伴郎吗?”
穆岛尴尬地差点儿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身后两人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什么都没听见,而那“肇事者”就在旁边淡淡笑着,也不反驳。甄鑫弦被那隔着镜片的眼刀凌迟了几秒种后,终于开口帮他解了围。
吃过早饭后,四人开着租来的车,悠闲地踏上下一道旅途。覃坛古镇位于覃港中西部,是5a级旅游景区,也是国家级的历史文化名城。古镇三面环山,东南方有数十里的良田沃野,城内以彩石铺地,瓦屋楼房鳞次栉比,外拙内秀,布局错落有致。主街傍水,小巷临渠,数不清的古石桥与绿树屋巷相依相映,发源于城北雪山脚下的覃泉河水分三股入城,碧野之间绿水萦回,无数支流穿街绕巷,形成一幅“家家门前绕水流,户户屋后垂杨柳”的诗画图。
覃坛古镇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吸引着世界各地的游客,成为人们探寻内心自我的一方圣地。此时正值旺季,各家民宿的空房极为稀缺,甄鑫弦在昨夜主动担下订房的任务,领着三人穿过深巷,踏进一处古色古香的民居。
“鑫弦,好久不见!”一位脸上蓄着络腮胡的大叔热情地张开双臂,甄鑫弦走上前去与他拥抱,对双方做着介绍。
耳边是嘈杂的白噪音,在那令人头痛欲裂的低响中,有人喊了一声“lucas”。他没有回应,那人就不断地喊,一遍又一遍地喊,喊了成千上万次,直到他再也忍受不住,颤抖着发出沙哑的声音:“甄鑫弦?”
“我在。”
如同一脚踩空跌入万丈深渊,穆岛猛然惊醒,满身是汗地从床上坐起。他关掉还在持续作响的闹铃,慌张地冲进了浴室。
甄鑫弦慢慢朝他靠近,趁那人反应过来之前抬手就拔:“谢谢穆哥。”
“嘶——!”穆岛捂着脑袋,愠怒道,“发什么神经!”
甄鑫弦没回话,又拔了根自己的头发,用手捻了捻,将两根发丝缠糅在一起,掏出打火机将它们烧为灰烬。
“看来你是无神论者。”甄鑫弦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穆哥,你真残忍。”
“怎么讲?”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求而不得之人,欲念难以满足,总要寻求些精神上的慰藉。”甄鑫弦缓缓开口,“都知道是假的,但绝望会把灵魂之说变成真的——身死消亡的一瞬痛苦,与心如死灰的痛不欲生,哪个更难熬一些?”
他们跟在一个旅行团尾部,随着山路弯弯绕绕地走到一处平台。遍地白雪上开满令人匪夷所思的鲜花,娇艳的牡丹从数十品种里脱颖而出,昂首扎根在寒风之中。穆岛拢紧衣服,朝手心吐了口气,一层白雾荡在镜片上,又溶于冷热交替之间。
“穆哥,你知道‘山海阁’的传说吗?”
穆岛看向不远处刻着景点名称的石碑,摇了摇头。
穆岛道了声谢,不情不愿地跟他乘上同一间缆车。随着“咯哒咯哒”的滑轨声,眼前的风景逐渐变换,茫茫雪花覆盖了绿意,满目白色中有一抹鲜艳的红。
四时光皎洁,万古势龙从。绝顶星河转,危巅日月通。穆岛紧挨着缆车边沿,被那景致所震撼。山与山的缝隙之间是随风行走的云,大自然抬手作画,勾勒出既随意又精巧的光与影。他屏住呼吸,一瞬间忘记了所有烦恼,什么负任蒙劳的工作、难以割舍的事业、复杂费心的人际,在此刻都化作了一缕烟从口鼻中呼出。
如果可以,他真想化作一颗石、一粒雪,远离尘嚣,封闭五感,独自拥抱这富饶的大地。
“穆哥,你收拾好了吗?”
穆岛从门缝中探出一个带着水汽的脑袋:“抱歉,我起晚了,可能还要十几分钟。”
甄鑫弦的目光不自觉滑到了那截锁骨上,然后飞快地挪开:“好,不着急,你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