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问道:“你是想在这儿直接做,还是想去别的地方?”
长久的沉默,两双眼睛对峙着,仿佛谁先挪开视线,谁就是输家。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式来惹怒他、劝解他,即使穆岛满腹经纶,博览群书,也仍旧十分费解,为何会有人愿意拥抱一根满身是刺的枯木,如此坚持不懈,如此矢志不渝,好像喜欢自虐一般。
他已不再是情窦初开,画里真真的年纪,从二十岁到三十岁,纯粹的少年气早已被时间碾压成车辙。一只飞鸟,一只池鱼,他们本就不该有生命的交叉,一人是勇往无前的直线,一人是固步自封的圆圈,两道轨迹无法扭合,鸟想要掠食鱼,强取豪夺之下,自是听天由命比较轻松。
“答案我给过。”穆岛努力耐下性子,“你的赌局早就结束了,我拒绝了你,不明白吗?哪怕之后我们又走了一百步一千步,都不能代表什么——那一瞬间就是回答。小叔,你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哥……”
“别这么喊我。”
穆岛的脸一瞬间由白变红,又由红变青,他掐着手心思考着措辞,努力辩解道:“只是一夜放纵,大家都是成年人,别那么幼稚。”
“那叫‘一夜情’。”甄鑫弦看着他,“穆哥,你就这么害怕谈‘情’字?”
穆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小叔,我们到底有什么‘情’可谈啊。”
“嗯。”齐石想了想,“我没长耳朵。”
待人出门,穆岛端起那碗粥喝了一小半,象征性地夹了两口菜,然后把餐具重重地搁在桌上:“吃完了。”
又补充道:“你被开除了,再见。”
他突然停了下来,微喘的呼吸暴露了一丝不坚定。甄鑫弦不想破坏刚刚缓和起来的关系,一夜温存后的相处,不该是这样针锋相对的模式。
但对方那冷若冰霜的表情实在太过刺眼,他又接着把话吐了出来:“到时候无论你是当场翻脸,还是哭着求饶,我都不会停下。”
甄鑫弦拉开房门,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外面所有人听见:“老板,等我电话。”
甄鑫弦朝门口走去,离开前又顿了顿,一夜未眠的疲惫爬上发梢,左右微晃扫着眉头:“对了,我还有个条件。”
“你说。”
“下次开始之前,你,不准喝酒。”
但即便是这样,他都已经是这副模样,那人还是没有挪开视线,穆岛一度怀疑甄鑫弦得了疯病,他靠一杯酒堕落,而对方在饮下之前,就已经病入膏肓。
“穆哥,我认识这么多人,就属你最狠。”甄鑫弦缓了口气,“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恭敬不如从命。”
“那来吧。”
穆岛有些气急败坏,深呼吸了一口,把那高低起伏的情绪强行压了下去。
“石头,你先去忙吧。”
“好的好的。”
穆岛原本也当自己会坦然接受,同他一直以来的一样向现实低头,但真当尖喙叼啄在身时,他又是如此不甘。如若像鱼一样多好,七秒的记忆,痛苦也罢欢愉也罢,轻尾游曳,只剩点滴涟漪荡在水中。
世界多么奇怪,当你闭上眼,人群就会消失不见,黑暗尽头是一缕明亮烟尘,未燃烧,未熄灭,就那么静静地自我飘升。别谈什么至死方休了,穆岛从不喜欢轰轰烈烈,他想要的生活像那龙井茶酥,简洁的圆、淡然的绿,一口小桥流水,细品余味绵长。滚烫的热水只会摧残茶叶的韵味,而甄鑫弦眼中的温度,已经使他开始灼烧。
行有不得,反求诸己,穆岛算计来算计去,还是没能得出最优解。防线全面崩溃,在一心懊悔中,他竟非常怪异地找回了自我——一个出言不逊、道貌岸然的穆岛,尖酸刻薄、张狂自大,脸上的笑是讥讽,嘴里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甄鑫弦喉头动了动:“你昨晚上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穆岛哽了一下,又笑了一声:“哦,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病根,抬头看向对方的眼中无波无澜,如同一池死水:“那这样吧,你操回来,这样我们就两清了。”
他真的是受够了,受够了对方的纠缠不休,也受够了自己的犹豫不决。引火烧身也不过如此吧,他本想当引爆炸药的信子,却弄巧成拙,一不小心葬身火海。调风弄月,作茧自缚,老爷子骂的对,他就是那自作聪明的典型,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甄鑫弦没有回话,也没有转身离开,穆岛揉了揉眉心,感觉头痛又要发作:“酒后乱性而已,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答案。”
甄鑫弦挑了挑眉,把剩下半碗粥解决干净,从柜子上抽了两张纸巾。
“穆哥,你可真绝情。”他擦了擦泛红的嘴唇,把另一张纸递给对方,“怎么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
紧接着跟了句:“哦对,不是在床上。”
甄鑫弦在不远处紧紧盯着他,仿佛要从皮肉直接刺探进骨骼:“我要你清醒着接受我,毫无保留、完完整整。穆哥,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穆岛对此没什么反应:“都说了随你。”
“好。开弓没有回头箭,到时候……”
“先记账上,我们来日方长。”
穆岛垂下了眼:“随你。”
“你工作吧,我帮你喊人进来。”
齐石脚不沾地地溜了,一出门就看见阎摩那张八卦的脸。白邢湛将他拦下,迫不及待地问道:“他们在聊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