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少儿友爱的美好画面。不过意蕴虽然不错,雕工却十分粗劣,几乎只描摹出两个人形,与之相比小人手里的风筝刻得栩栩如生,反而增添了不自然感。
卖给谢眠一钱的话可以考虑,超过五钱谁买谁就是冤大头。
“意趣童真可爱,但八两似乎不太值当。”他婉转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真神奇,这个眼神的意思清衍也读懂了。
他低头将木雕取出:“和这个无关。不过你似乎很在意它。”
“嗯……只是觉得价格贵了些。”谢眠快速瞄了清衍两眼,重新将视线放在木雕上,斟酌着措辞,“我曾见过一些摊贩信口开价,前个人三钱,后个人来便改口二两,尤其向不知市价的孩童和富家子弟兜售高价货品。”
清衍蓦然感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操控身体,煞风景的问话吞进腹内,开口道:“辛苦了。坐着歇歇吧。”
眼前的人仿佛正等着这句挽留,在不远的位置坐下。
糟了,还是没想明白要怎么和人开启对话。
萃斟谷的鸟虫在林间响亮鸣叫,六年来不曾发生丝毫改变,恍神时让人以为还身在那个对未来一无所知的起点。
清衍缓缓吐息,回想起昨天同昆察谈论的交易,凝神细思一会儿,唤来吹星剑往山中某处飞去。
灵思倏然一动。
再睁开眼,那人就在眼前。
谢眠手中的糕点包裹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薄薄的衣衫,正适合凉夜里披着。
自那以后清衍也没能见谢眠几次。
魔尊正筹谋着渡劫登仙,人间笼罩在苦厄的乌云之中,他要准备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容不得一点私情存在。
况且见面与否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即使得了空去寻找,谢眠也往往不见踪迹。他在丹房得到成为丹师的机会,又要兼顾问礼堂教谕的职责,忙得不可开交,仅有几回匆匆打了个照面。
两人漫步到镇外,吹星剑停在踏步可上之处,谢眠踌躇片刻,叫住了身前的人。
“清衍阁主。”他说,“能拜托您一件事吗?……其实今晚我本应监管关禁闭的弟子,是背着溪山溜出来买点吃食的。关于今天在这里见过面的事,能否请阁主不要向别人提起?”
清衍问:“秘密?”
通常也不会有人特意指出对方身上有一颗痣吧。谢眠没摸到突起,应该仅仅是停留于表面的浅点,没什么好在意的。
清衍若有所思:“如果有明泊镜就能看见了。”
“那种东西可不是寻常教谕能使用的……”
谢眠避开视线笑叹:“那位摊主歪理甚多,只有一句说得不错。称心之物世上少有,错过便再也没了,的确该珍惜。”
简朴生动的木雕小人静静垂头,谢眠的目光越过它,看到被削去的另一半小人放在薄衫中,手里仍抱着风筝,却没办法将它递给同伴了。
“你的耳垂……”他听到清衍的声音,“有一颗痣。”
具象的场景顿时消解为多种情绪,整体保持了简单的雕刻风格,不再显得杂乱。
清衍的看法也是如此。如此说完,他抬眼看向面前的人,继续低声解释:“……或许工匠本人并没有高超的水平,只是一千个木雕中偶然做出这一个……”
好像猜到了接下来要说什么,谢眠和他对上视线。波光在那双笑眼中荡开。
他想了解谢眠最近的情况,寻找两个人总是错过的原因,结果却弄得像审问,对方一五一十交代这几个月都有哪些安排。
他想和谢眠解释,他们见第一面的时候他不是在用玉珠攻击那两个弟子而是想阻止她们摔倒,可整场对话里找不到聊起这件事的由头。
他想和谢眠再多待一会儿,但……
清衍低头看手中的木雕,另一只手抚到两个小人之间,指尖凝聚真气,木雕无声地一分为二。
他将剩下的小人举高些给谢眠看:“这样好些。”
谢眠坐近观察。原本充满童趣友爱的场景去掉了同伴,只留坐在石上的小童,面容粗浅刻画出向下撇的弧度,肩膀微垂,不知是思考还是悲伤。
“你担心我被骗了吗?”
谢眠沉吟不语。心想,不是担心,而是确定你已经被骗了。
视线中的小木雕刻画的是两个孩童相处的场景。一个小孩坐在石上垂头,身后摆放坏掉的竹马玩具,另一个小孩笑容咧到耳根,举着风筝跑来,仿佛下一瞬间就要将玩具递给同伴。
然而没等清衍琢磨清楚,谢眠就主动问道:“方才看阁主闭目养神,是累了吗?”
“只是思考一些事。”
谢眠的目光移到他手里攥着的木雕锦囊上。
“水边风冷,阁主还是小心些。”他这么说着走前几步,将衣衫放在石桌上,停下脚步和他对望。
从镇上到溪山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去而复返应当是乘着剑加快脚步的。
如果回来时清衍已经离开,岂不是白跑一趟。即使这样也要送来一件衣服吗?担心他受寒?分明离开的时候说明日还要早起……
如果和一个人错过、再错过、不断错过,是不是天意让人早点放弃?
但在清衍看来这却意味着命中注定。
他睁开眼,已是天色大亮的晚晨。
“嗯。”
他点点头,向谢眠伸出手来:“不会让别人知道的。放心。”
薄云遮住孤月,乘风而起的名剑带着二人越过山门与溪流。道旁树木忽被一阵疾风吹得哗啦响动,巡山老者举起灯笼回首细看,嘟囔着走远了。
他们坐在凉亭拐角的两侧聊起平常的生活。清衍虽为阁主平日却几乎不在剑阁之中,对于溪山寻常弟子的生活一知半解。谢眠一面聊一面好笑,这感觉就像和远道而来的游客介绍当地人情一般,何况他还真的被街上小贩骗……咳,哄着花了大钱。
闲谈的时间过得迅速,不知不觉远处街上的灯渐次熄灭,担着馄饨挑子的走贩沿着街道吆喝,谢眠才发现到了该回家的时候。
清衍这次提出和他一起回去时没有遭到拒绝。
谢眠有一瞬间困惑,犹豫地抬手捏了捏左侧耳垂。
“没注意过吗?”清衍又问。
他想了想:“一般是看不到的吧。”
“……倾其一生也只有这一瞬的灵感之作。以这样的代价换来,确是值得。”
清衍举着木雕小人的手纹丝不动,眼神明暗变化不定。
他忽然意识到谢眠长得真好看。是一种清淡的美,像蒙蒙细雨中的柳树。
或许今夜执意找人就是一场冲动。
潮水阵阵拍在身后的堤岸,从江心吹来的风夹裹几丝寒凉气息。
清衍坐在亭中闭目静思,从那人作别时略带歉意的微笑开始回想,想到几个月前拭剑大会偶遇时谢眠同他御剑飞行下来后晕乎乎的表情,再到最初望见的那一晃而过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