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答应过本王,能保得此子足月而生!”
王太医叹气,他觉得摄政王在为难他。“王爷,微臣回天乏术……”
“本王信你。”
“明远,这孩子……”
裴修齐有些说不出口,一旁的王太医就接过了话头,“王爷,这孩子已经殁了,需尽早娩出,再留在体内,恐伤父体啊。”
舒明远愣住,下意识地看向裴修齐,问他,“真的吗?”
舒明远想说话,想说他的孩子还很好,可那眼皮却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无法睁开,也无法开口说话。
“王爷卧床三日,气力不支,臣已重拟了药方交给下人,等会儿再给王爷喂上一剂,补补气血。”
……
他还在期待着什么?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你摸摸他。”
蔺恒一怔,舒明远声音太小,他没听清。
“摸摸他。”
舒明远侧躺着,被蔺恒攥住了那只放在外面的手。他觉得冷,很冷,就算身边放了好几个汤婆子,也无法驱散他身上的寒意。
舒明远没开口,蔺恒就继续为颜华求情,“颜华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是我带你去玄都观,是我带你去破庙,是我害你昏迷三日才醒,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只罚我一人就好了。”
“什么惩罚我都愿意接受,王爷,我愿以死谢罪。”
他突然有些不敢张口问发生了什么,怎么都一脸的沉重。
床上的人低低痛吟了一声,裴修齐一颗高高悬起的心落回原位,他上前坐在床边,抓着舒明远微凉的手。
“明远还好吗?”
其实就算裴修齐在也没用,因为裴修齐不会拒绝舒明远的要求,任何要求。
“求王爷放过颜华。”
舒明远想过蔺恒进来后会和他说什么,没想到这人进来跪在他床边说的是这样一句话。
“嗯,也能吓走。”舒明远放了一个汤婆子在胸口,一只手搭在上面,“蔺恒怎么自称罪臣了?”
“陛下降旨,流放蔺恒于岭南,除宗室籍。”
舒明远唔了声,“让他进来吧。”
崔厚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舒明远睁着眼目光呆滞的看着香炉上袅袅升起的细烟。
“王爷,您……”
“罪臣蔺恒求见王爷!”
裴修齐心里跟明镜似的,从三年前就是。
“将军,陛下传召。”
“嗯。”裴修齐起身,探了下被褥里汤婆子的温度,重新掖了掖被角,俯身轻轻在人脸颊上吻了一下,然后才快步离开。
“疼的话,一定要说出来啊……”裴修齐伸出食指按在人唇上,眼中都是血丝,唇边却仍含笑,一如往昔。“知道你哪里难受,才能让太医对症下药的嘛。”
舒明远侧身躺着,一手抱着肚子,“他会好的,是不是?”
裴修齐深吸一口气,“是。”
“应是快了。”
舒明远头脑昏沉,费了半天劲儿才睁开双眼,眼前影影幢幢全是人影,其中一道人影扑了过来,十分欣喜,喊道:“明远。”
“好疼……”
这四个字舒明远说的无比郑重,王太医重重一叹,脊背弯了下来,摄政王腹中八个月的孩子已经是个死胎了,昨天他和众太医一起诊的,今天也该再看了一回。这腹中是个死胎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他们甚至帮人分娩死胎的药都准备好了,可现在王爷却还是要他去治……除非他是大罗金仙再世,否则他该如何活死人。
裴修齐没有劝人,拿着勺子给人唇边点了些水,“有没有哪里难受?”
“修……”
裴修齐抿唇,点了点头。
“不可能的,王太医,孩子还在踢我,他没事的,你一定能保住他。”
“王爷……”
舒明远第二日巳时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看着裴修齐还有些茫然,直到裴修齐忙前忙后把人拾掇清爽后,舒明远才整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回来了。”
“是。”
“孩子还好吗?”
“裴将军,王爷腹中孩儿殁了。”众太医对视一眼,还是推了王太医出来回话。“父体虚弱,这孩子保到如今,微臣等都已尽力了。”
裴修齐没理王太医,因为他感觉到舒明远的手在动。
“明远?”
这一次蔺恒盯着舒明远的唇,终于分辨出来舒明远说的是哪几个字,只是他会错了意,抬手贴在了舒明远脸颊上。“王爷,求你——”
“孩子,是孩子……”
舒明远眼泪突然落了下来,“啪嗒”一下砸在枕头上。
蔺恒松开舒明远的手,后退了一点点,又给舒明远磕了三个头,用力之大,这几下之后额上都洇出了血丝。
而舒明远看着听着,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痛,心像是在沸水里滚过一遭。他也是待罪之身,来求情却还是为了颜华。
舒明远勾了勾手指,蔺恒便扑过来握住,又要开口为颜华开脱。
他好像很久没见蔺恒了,这个人脸上有许多青紫痕迹,像是和人肉搏了一回。
蔺恒结结实实磕了个头,膝行到舒明远床边,崔厚想拉开他,又因为舒明远的命令而硬生生克制住。
“此事都是我一手策划,颜华何其无辜,求你放过他。”
“王爷,您刚醒,身子还弱着,又何必见他。蔺恒在府里不走就是想着跟您求情,您可不能再听信他的话了。”
“我知道,让他进来吧。”
崔厚突然无比想念裴修齐,为什么他就被皇上给叫走了呢,不然他还能再劝一劝王爷。
崔厚脸上神情扭曲了一瞬,一时间不知道是还捂住舒明远的耳朵,还是该出去捂了蔺恒的嘴。
舒明远回过神,外面蔺恒的话说了一半就没音了,想来是被人阻止了,他看着崔厚脸上的神情失笑,“这样的神情看上去怕是能止小儿夜啼。”
崔厚松了口气,给舒明远换了被里的汤婆子,“属下平日里的神情也是能招来小郎君的。”
就算是明白又能怎么样呢,喜欢就是喜欢,哪怕他是飞蛾扑火,也是翅膀最大的那只。
……
舒明远睡到了申时初,醒来后屋里没有人,被子里的汤婆子温度也降了下去,他悄悄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有些凉,也没了孩子挪动时细微的鼓动感。
舒明远用完药就又睡了过去,裴修齐守在床边,半晌后撑着额头嗤笑了声。
和他预想中的一样,舒明远爱惜这个孩子,同样也还爱着蔺恒。他昏迷方醒,看到他在也未曾多问几句,也没有问蔺恒如今如何。
不问他,是不够关心;不问蔺恒,是怕听到坏消息;问孩子,是因为这是他和蔺恒最后的联系。
舒明远腹部冰冷,又疼得慌,喃喃说了一句,眼睛重新合上,裴修齐以为人再次昏了过去,忙让王太医上前看看,又唤了两声,听到舒明远一道低微的回应。于是放下心,也不打扰王太医诊脉,拉了个太医问是不是可以准备些什么吃食给人喂下去。
王太医手搭上舒明远的脉搏,眉心的褶子深了一分,又换其他太医诊脉,对视一眼,都是摇头。
裴修齐吩咐完下人进来,就察觉到了满屋低沉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