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默得逞般地一笑,“是。所以我回来陪你,正好给你解闷不是?”
曲鉴卿撑着身子坐正了,朝曲默道:“我想去外头吹吹风。”
“这可不成,你日前还起烧呢。再出去吹冷风,冻着了怎么办?我将将回来,外头都下雪 了,不能出去。再说了……”
“嗯,出去罢。”
曲鉴卿却不理这主仆二人吵闹,只瞥了一眼,便又低头看书。
“岐老不让你操心,我特地把那些个高冀荣与周斌的书信拦下了,你倒好,夜里还挑灯看书,嗯?”曲默上前几步,将那书从曲鉴卿手里夺走了。
常平则坐在房中的小桌旁,用手支着脑袋打盹。
房里依旧燃着火盆和艾草,带着温暖又苦涩的药味。
曲默在门口站了片刻,曲鉴卿却丝毫不觉,只顾看他手里那书,直到曲默咳了一嗓子。
燕京的冬日总是多雪。
曲默骑马回相府,半路上又零零碎碎飘起了小雪,等到家之后已是鹅毛大雪。过两日便要立春了,今日却又下起了雪。
头等大事是先到蘅芜斋看望曲鉴卿,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思忖良久,曲默走上前去,垂眸看向曲鉴卿,柔声道:“父亲,我带你回江南罢?”
曲默也笑了,放下点心,戏谑道:“没见过就对了。今儿是开天辟地头一回,给你见个鲜的。”
“今日在老宅那边……”
“我今日……”
曲默不悦道:“你从来如此。你的教训,我便要好好听着。我正正经经同你说些什么,你不是笑,便是打岔。”
曲鉴卿又笑道:“你年纪轻轻嘴便这样碎,到老了还得了?”
“你总是有理。”曲默冷哼一声,坐一旁吃糕点去了。曲默晚上还不曾用饭,进府时吩咐厨房做了,只是冬日冷锅冷灶的,再起火做菜,且有的等呢。
曲岩这一番话,若是听得时候不留个心眼,便会被绕进去——曲岚失职是事实、而曲滢萱在相府失踪是曲默的过错,这和他二人是否姓曲无关。曲岩的话真是妙极,好像曲岚去祠堂领罚和曲默绑来葛炀,都是为了让外人不看曲家的笑话似的。
况且提什么兄弟情谊,在曲默看来简直不能更可笑了。
当年曲鉴卿将曲默从江南接回曲家老宅不久,曲默便被选做了太子伴读,每日进宫,本就少与同族的兄弟打交道。再后来跟着曲鉴卿搬去相府,更是几乎不来往。如今几句话便想让曲默认同所谓的家族荣光,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类的话,真是痴心妄想。
曲鉴卿看着曲默一本正经地念叨,不由得轻笑出声。
曲默顿住了,狐疑:“你笑什么?”
曲鉴卿只是摇头。
看得正在兴头上,书被拿走了,曲鉴卿自然不悦,他眉头轻蹙,道:“你自去睡觉,别来闹我。”
曲默却道:“别处我不如你博学,只养伤这事,我倒是比你在行些。这是个仔细活儿,须得每日多吃多睡,少做看书这些费精神的事。”
曲鉴卿道:“白日睡得多了,晚上自然睡不着,不找些事消磨时光,难道干坐着不成?”
常平像屁股下有刺扎他似的,猛地窜起来,眼还没睁开,先开口问:“嗯?小的在呢!大人!怎么了?”
曲默笑道:“没怎么,怕你睡累着了,我来换你的班。”
知道曲默这是讽他当差不认真,但曲默脸上打趣的成分居多,常平便羞赧地挠挠头,“小的知错了。”
曲江来迎曲默,打着伞,边走边给他拍身上落雪。
曲默嫌曲江烦,说一路雪都淋了,不差这一会儿,便将人打发了。
此时已戌末,曲默原以为曲鉴卿已歇下了,谁料那人却半躺着靠在床头,单手握一卷书,垂眼读着。他的中衣滑到了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的腕子,手背青筋不像寻常男子那般凸出,只在薄皮下细细蜿蜒着,像青玉髓,又像白翡上的纹路。
两人同时开口,曲默挑了下眉毛,噤声等着曲鉴卿问。
曲鉴卿却只道:“无事便好。”话落,便没有再继续谈老宅的意思了。
曲默生疑,只因去前曲鉴卿千叮咛万嘱咐的,生怕他出差错,怎地到家了反倒不问了?他侧首去看,只见曲鉴卿向后靠着软垫,阖眼长呼一口气,长眉轻蹙,眉间郁色凝结,仿佛方才的玩笑与欢乐,都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泡影。
曲鉴卿见曲默恼了,又忍不住去逗他,“你把书拿走了,又不带我去外头透气,让我坐在这儿看你吃糕饼?”
“嗯,罚你的。”曲默漫不经心道。
“儿子罚老子,闻所未闻。”
是以曲默既没答应,也不否认,只是低头轻轻勾了勾唇,敷衍一笑。
曲岩见状,也自知一时半会没法儿说服曲默,只道:“时候不早了,今日祭祖忙活一天,你大约也累了,早点回去歇着罢。记着替我向你父亲问安。”
“萱萱的事,我会再跟京兆尹衙门交接,也会派我手下的人去搜寻,兄长不必过度忧心。只是千万莫叫那葛炀跑了,也别要了他的命,此人可留作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