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临握住他的手腕,将它推回原主。
“臣愿以死谢罪。可臣已是死罪,死也轻如鸿毛,不如以臣为儆,宣示天下,反有些用处。自尽于牢中,与逃兵有何异?”
霍槐红了眼,骂道:
“三千八十。”
“你知道还有多少百姓没写在里面吗?”
“臣……不知。”
霍临不答话。霍槐将手覆在他握在栏杆上的拳头上,见他诧异望来,要抽回手,立刻用了力,不让他逃。
“今夜除夕,你忘了吗?”
是真忘了。霍临苦笑,还是挣脱回了手。
“武襄怀北抗突厥有功,又是武楚两家之后,若要调人去,振奋军心,有谁比他更好?”
他字字属实,霍临反驳不了。
“他约莫五日后抵达长安,留一日,向我述职,再西去敦煌。我允他来看你。”
“爹不认你这个便宜儿子,我认你这个便宜二弟。”
他站起身,道别:
“我吃了晚饭就走。战场兵戎相见,那人叫什么来着,图瓦什?你有什么话要我带,我碰上他了,帮你带到。”
“爹叫我见到你,跟你说,你从此往后别想踏进我武家半步,他没你这个便宜儿子。”
一饮而尽。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一推酒碟,率先仰头饮下。
霍临敛目,随在他后面。酒液冰凉似刀,冰锥一样插进胃里,烧出一身火红。
“你闹这么一大出,把他气得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见到我的时候药还没断。”
他停在这里,没再往下说。霍临隐隐有些预感,不敢让自己去猜。
“我们三个,爹最喜欢你。”
武襄怀盘腿坐在牢外,从腰间取下一个葫芦,试了下,卡不进牢柱,便从怀里摸出两盏小酒碟,竖着递进去。
“玉门关没了。”
霍临以手覆面,放下后灰败地仰头望他,喘不过气。
“敦煌挡不住,一直退到瓜州,说死也要守下嘉峪关。北面长城还未完工,嘉峪关守不住,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调了武襄怀去。”
霍临刹时撑地起身,抢到他面前,难以置信地盯着矮他一个头的少年。
“呵。你倒是紧张他。怕他死么。”
“你就是死不悔改?!”
“臣犯下的错,臣一人扛。”
五日后,武襄怀来探视他。四年未见,第一句话便是:
“你们相爱,他便是如此回报你。你逞英雄,这只是你付的代价的一小部分。”
他忽然伸出手去,穿过牢门,盖在他的心脏之上,
“你的心都不会痛?”
“抱歉。”
手里空了,霍槐指尖凉在空中片刻,落下,背在身后。
“你算过死了多少人吗?”
霍临垂下眼,握紧牢房的栏杆。
“臣谢陛下。”
“敦煌至长安,军报快马加急也要八日。我要是你,我会希望玉门关现在还在。”
霍临同他起身,怔然望向他,一时间却什么都想不出来。
他静默须臾,才低哑道:
“你帮我告诉他,愿来生再见,不是敌人。”
霍临同他举碟,冷酒入喉,分不清这里面掺没掺他没忍住的泪。
“我武家没孬种。”
武襄怀盖上葫芦嘴,双臂搭在膝头,看他眉头纠结,眼周赤红,挂下泪痕,却一声不吭。
他再度给两人满上,叹道:
“结果还指着我骂我成天不成器,脊梁骨是个歪的,北突厥打了半天,就光守了个长城,没半点霍将军的魄力。”
他护碟推起,
“最后一壶酒,我送你。”
霍临接过漆碟,让他给自己斟酒。
“你最听他话。他以前训我跟卫俞,都拿你说事,骂我们不省心不上进,一天到晚就知道恃强凌弱,开夫子玩笑,你就知道要起早贪黑练功。我敬你。”
“我知道。”
霍临答他,感到彻骨的绝望。
“爹让我给你带话。”
“陛下何必——”
“我不是报复你。”
霍槐打断他。